第2章 白玉之祸
御花园中,一人锦衣华服,通身气派,笑容可掬,却偏偏透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阴冷。
他身后跟着個太监,一脸横肉想必是糟蹋了多少大鱼大肉方才能养得出来,這工夫倒是有些不耐地抖了下拂尘。
对面只一人,不過十三四岁的样子,衣着不华丽,但衣摆刺绣精湛,料子也极为不错,看起来也是個贵人。
只不過现在却被两個卑贱的小太监毫不留情地将胳膊反扭着,眼中生生压着怒火,倒是显出一种势单力薄的讽刺来。
他腰上挂着一枚白玉,鱼龙祥云纹饰,精美绝伦。赵泽恒眼中划過一丝嫉恨,狠狠地将它扯了下来。
赵泽瑜本是打算忍气吞声可此时却顾不得那些,怒火中烧:“還给我!”
话還沒說完,便被踹得跪了下去。
赵泽恒走了過来,居高临下,用扇子敲着赵泽瑜的脸,不重,却像是耳光一样充满羞辱的意味:“這玉乃是北玉矿进奉的最珍贵不過的羊脂玉,由最精巧的玉匠打造出不過两枚来。一枚给了我中宫母后,而另一枚给了大哥。”
他心火愈发烧灼,他如今才是中宫嫡子,恩宠深重,這等尤物自当由母后在后宫中得独一份,他自己在皇子中得独一份,凭什么被秦王那個死了娘的东西压過一头?
更可气的是,這小杂种不過是一個宫女生下的贱种,秦王竟然转手将這玉给了這小杂种。
赵泽恒急火攻心,那扇柄也在赵泽瑜脸上抽出了些许红印:“你算得什么东西,也配戴這枚玉?”
赵泽瑜猛地抬头,眼中竟有些发了狠,像是野外的孤狼:“這是长兄送我的,你這靠皇后娘娘才能得到它的软脚虾又算什么东西,說我不配?”
他少年心气,话說出口才觉后悔:赵泽恒有中宫皇后撑腰,又受陛下疼爱,一旦激怒他,自己受些罪不要紧,长兄送的玉怕是保不住,還会给长兄带来麻烦。
果不其然,他這话正戳赵泽恒的心窝,若說方才赵泽恒只不過是在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此刻倒是有些真心实意地面容阴鸷了起来。
“你說损坏御赐之物,父皇会不会责罚我那個兄友弟恭的好大哥呢?”
“你!”
赵泽恒冷笑一声:“或者父皇知道了他的好长子不领他的恩,私自将這般贵重的东西赏给一個宫女生下来的贱种……”
他满意地看到赵泽瑜目眦尽裂,愉悦地道:“你說父皇会不会认为這個长子在忤逆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赵泽瑜竟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一脸凛然:“你大可以去父皇面前說,看看我這個皇子是不是你說的贱种,看看父皇会不会如你的愿。”
耗子竟敢威胁他,赵泽恒怒不可遏,便要将玉佩摔在地上。赵泽瑜手臂暗暗蓄力,正打算挣脱那两個小太监,赵泽恒身后那中宫的掌事太监便拖着個尖细的嗓子:“殿下。”
他话中是毫不掩饰的阻止之意,而赵泽恒也真就硬生生停了手,生硬地将已经挥到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那太监蔑视地看了一眼赵泽瑜,他是中宫心腹,向来将秦王视作劲敌,這种不得圣宠的皇子哪裡值得二殿下费心思较劲?
不過是個后宫中的皇子罢了,只要在后宫,皇后动动手指,這小东西日子自然不好過。
赵泽恒满腔怒火平了下来,将玉佩随意丢在赵泽瑜身前,轻蔑地道:“罢了,不過是枚玉,本王也不過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攀上了大哥就能变凤凰,沒娘的东西就该好好夹紧尾巴。”
直到赵泽恒耀武扬威地走了,赵泽瑜還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指甲深深地嵌在肉中。
“殿下?”
乘风看到自家殿下狼狈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猛跳了一下,将人上上下下看個遍发现除了衣服褶皱了些许并沒什么损伤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他又不由得生起气来:“凭什么都来欺负殿下?”
赵泽瑜摇了下头,乘风连忙扶他起来,可许是跪得久了,他踉跄了一下。
乘风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殿下,以后让乘风跟着您出来吧。”
赵泽瑜苦笑了一下:“你跟着我出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尚且顾着我是皇子,至多不過是羞辱罢了,对你可就沒這個顾忌了。除了皇长兄疼我,陪我的也就一個你了,我不能让你出事。”
乘风眼眶酸涩,蹲跪下来用手指微微按了下赵泽瑜的膝窝,便见赵泽瑜疼得抖了下,不由愤然道:“他们竟還对您动手,殿下您明明……”可以挣脱的啊。
他话沒說完,赵泽瑜便制止了他:“别說了,此事千万别叫皇长兄知道。”
“啊?”
赵泽瑜低下头摩挲着玉佩,满眼不舍:“六年前若不是皇长兄发现我高烧不退,给我請了太医,又不眠不休地守了我一天一夜,我早就死了。皇长兄心善,把我带在他身边教养,可是我却给他添麻烦了。”
不大明白赵泽瑜为何突然开始回忆起了秦王殿下的好,乘风满是迷惑,手裡就被塞了枚质地温润的玉:“你去替我把玉還给皇长兄,這玉我是沒资格戴的,是我当时任性,硬是向皇长兄要了来,若是害得皇长兄被罚就是我的罪孽了。”
乘风焦急道:“可是殿下您明明那么喜歡它,连就寝都要抱在怀裡的。”
赵泽瑜却只是转身向自己的宫中走去,双腿微微打颤:“快去。”
乘风只好遵命离去。
赵泽瑜走得很慢,不過走了一丈,他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下后方的树木。
他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沒有一丝异样地走了回去。
勤政殿。
皇帝坐在上首,不时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奏折還摞得甚高,上面诸位国家栋梁請安的满纸废话看得他眼花,浑身气息愈发不耐。
侍立在旁的张忠适时端上一盏莲子汤,轻声缓语地道:“陛下,今日這天热了些,這汤清火,龙体为重。”
他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伺候皇帝、揣度心思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却也不知今日皇帝为何从晨起便是這般燥郁之态,而且两個时辰前陛下才召了那位暗影首领……
他正琢磨着,那位首领便来了,皇帝的眸色忽而变得十分复杂,让张忠都有些暗自心惊。
他深知陛下的疑心是如何潜藏在无比厚重的恩宠之下的,能让陛下這般心绪不宁的恐怕也只有那位才德兼备的秦王殿下了。
陛下已過春秋鼎盛,却也還身子强健,才德兼备、声名昭著对于一個皇子来說并不算什么好事。
然而见過礼后,暗影首领祁连却道:“陛下,八皇子方才偶遇英王殿下,受了些小伤。”
张公公用了他在御前二十年积攒的稳重才沒把手裡的拂尘吓掉,陛下怎么会用暗影首领去干這样大材小用的事?
他在御前伺候,自然知道八皇子在陛下眼中可从来都是一個不存在的皇子。
祁连将一张密笺交给皇帝,那上面将方才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几乎完完全全地复述下来,并无丝毫偏颇。
皇帝不知看到了什么,皱了下眉,然而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张忠知道,皇帝這個神情代表的是怀疑和算计。
祁连原地待命,就好像无论皇帝是让他查滔天大案還是鸡毛蒜皮都无甚不同,暗影只听命于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祁连,你可看清了,泽瑜武功如何?”
祁连并不犹豫:“八皇子跟着秦王殿下学了些功夫,但是内息虚弱,经验不足,筋骨脆弱。”
简而言之,是個不全废的废物。
筋骨不强、武功不佳嗎?
皇帝不置可否,眸中风云几度变换,张忠在一旁只觉心惊胆战,上一次皇帝這般气息不定還是听闻洛帅身在北原战场却能调动远在数百裡之外的西城驻军。
良久,勤政殿内徘徊的低沉才散去,皇帝右手抬起,迟疑地一挥手:“罢了。”
祁连退下后,皇帝略向后倚着,手臂支在龙椅纹龙扶手上,闭眼按压着眉心。
张忠轻手轻脚地上前,正要将已然凉了的莲子汤端下去,便听皇帝道:“张忠。”
“老奴在。”
“皇后平素可有克扣嫔妃皇子们的用度?”
八年前,先皇后病逝,過了三载,皇帝便将贵妃陈氏提了皇后,平日恩泽不断,可见陈氏盛宠。
张忠估摸着措辞,模棱两可地道:“這……老奴平素在陛下跟前儿伺候,后宫由娘娘统领,老奴不大知晓。不過這后宫一向也太平,想来皇后娘娘辛苦,個别疏忽倒也无伤大雅。”
得皇帝宠幸的妃子皇子,自然不必靠着那点儿份例,不在皇帝眼裡的,克扣份例自然過得艰难,但碍不着皇帝的眼,自然叫做无伤大雅。
過了半响,皇帝道:“你去,通知内务府,中秋家宴提前给各宫拨些例银,裁些新衣,今年中秋,叫皇子们都来。”
张忠领旨便要退下,皇帝叫住了他:“這事由你督办,皇后平日辛苦,今年家宴便不用她操劳了,叫她好好养养身子。”
张忠愣了下,皇帝已然又批阅起了奏折,倒是沒了从早起一直带着的燥郁。他除了勤政殿,吩咐了自己的义子在這儿伺候着,才奔着内务府去了。
這是個艳阳天,张忠抬了下头,心中却思忖着:這宫内的天,怕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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