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噩梦
赵泽瑾放他下来却并未放开搀着他的手,果真赵泽瑜一迈步差点对着前方行個大礼。
赵泽瑾眼神微暗,這种事怕是今后少不了。
虽說他仍是不能明白陛下对泽瑜是什么感情,但是现在他至少明白了上一世泽瑜身陨后给陛下带来的短暂悲伤并不能盖過這個自负的帝王被欺瞒算计的愤怒与被挑衅的恨意。
或许作为一個父亲,他曾短暂地在病中将死时为自己的儿子死无全尸有過哀恸,但是這一世在他发现泽瑜完好无损时帝王的□□蛮横便已然牢牢地盘亘在帝王的胸中了。
若不是他试探出泽瑜并沒有上一世的记忆,赵泽瑾不敢去想陛下是否会真的杀了泽瑜。
赵泽瑾并无第一世的记忆,上一世皇帝临终前语焉不详,只說泽瑜是为了助他登上帝位才故意与他相争。
最后是泽瑜的那個好友,南祁二皇子在得知泽瑜死讯之后入宫与他长谈,他這才知道第一世秦王府被陛下以何等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但终归与亲身经历不同,他与南祁皇子终究并不熟识,交浅言深,难免有所顾虑。他内心中,仍觉得陛下待他更多的时候還是有一個父亲的疼爱。
直到今日,他看着陛下那幽深戏谑的目光,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他第一次這般清晰地意识到陛下是真的会杀了所有对他的皇位有威胁的人。
回到宫中,看着又被兄长好生揉搓了一番的膝盖,赵泽瑜悠悠地叹了口气,直觉自己最近命犯太岁。
一想到从明日开始,他便要早起去上那劳什子早朝,赵泽瑜只觉胸口压上了一座千钧重的大山,简单洗洗便砸到了床上。
只可惜這大山追着他压到了梦裡,径直将他压入了梦裡自己的躯壳内。
赵泽瑜十分新奇地看着自己的长新宫被收拾得宫如其名,自己应该是刚刚起床,外边天色尚且有些晦暗。
估摸着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日兄长娇惯他,他能在卯时起都不错了,只是从今往后就怕是沒這個待遇了。
這還不算完,十来個宫女鱼贯而入,伺候他穿衣盥洗,赵泽瑜丝毫不习惯别人近身,飞速地向一旁闪去——沒闪得了,他像是被钉在這身体裡一样,不由自己控制。
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這浩荡的阵仗总算散了去,他从這身体的眼睛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大抵就是现在的模样,穿的是正经的朝服。
既来之则安之,赵泽瑜索性不去挣扎,老实地待在了這具身体裡上了朝。
见到兄长的一瞬间他便想到兄长身边,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這具身体规规矩矩地行了個礼:“秦王殿下。”
梦中的身体行动自如,赵泽瑜的意识如遭雷殛。他怎会和兄长如此生疏?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身体走到一旁,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日想得太多,到晚间才会做噩梦,直到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儿臣愿代父皇前往迎接洛帅。”
他困在這躯壳中,自己的不可思议对梦中人并无半分影响,可心有所感一样,這具身体的视线和脸色苍白的兄长对接了一瞬,足以让他看清兄长眼中那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受伤。
兄长素来强大而睿智,可是又怎能防得了一直小心护在腹部柔软处的弟弟刺過来的一剑呢?
他似是被火烫了一般,匆忙地避开了视线。
赵泽瑜再不复刚进入时的无所谓,他想逃离這噩梦,想立刻见到兄长,赖在他怀中撒娇。
然而他醒不過来,蓦地他心中传来一阵强烈的恐慌,這裡有一种可怕的真实感。
下朝后“赵泽瑜”并未回长新宫,而是去了户部。
户部来来往往的官员看见他都习以为常,行個礼便各司其职去了,“赵泽瑜”径直进了一间屋子在一处空位坐下,赵泽瑜看了一眼同僚发觉這应当是户部主事的地方。
這裡的“赵泽瑜”沒有入鸿胪寺?
整理户籍赋税、比对钱账实在太過繁琐,赵泽瑜沒忍住一阵晕眩,再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在一处眼熟的军营前,正在和守门的士兵对峙。
“赵泽瑜”冷哼一声道:“我奉陛下旨意代陛下迎接洛元帅至天枢台行归国礼,洛元帅這般是想抗旨嗎?”
赵泽瑜认为這個自己纯粹是活腻了,本来洛帅便不是很待见自己,這個自己又這般强硬,岂不是让兄长伤心?
他暗暗焦急,可是這個自己在洛帅一出来时便击碎了他所有缓和关系的期待。
他听见自己傲慢的声音:“洛元帅果真是劳苦功高,连圣旨都不放在眼中,好大的官威。”
洛振远面沉似水,“赵泽瑜”身上立刻如被箭弩对准一般,在洛帅的针对下汗毛直竖。
“赵泽瑜”却不依不饶:“洛帅,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請吧。”
赵泽瑜浑身有些发冷,他這是抽的哪门子疯当個白眼狼?他怎么,怎么可能会做出這种事?這将置兄长于何地?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围观了“赵泽瑜”的步步紧逼,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终于在第三日落到了实处。
他看见自己模仿着同僚的笔迹特意将军中器械造册、洛帅所报的军备用款与户部所批用款圈了起来,直指其中数值偏差。
這种事其实边关的将军都多少做過一二,户部送来的粮草总有霉烂,军械要求整修拨下来的银两总是只有报备的十之五六。
为防边关突然有大战打响,各军总会备下一些多余的军备。
只是洛帅细心,之前的假账做得很是平滑,纵然户部尚书是陈丞相的人,也沒能从這上面抓到什么把柄。
赵泽瑜有一种直觉,很可怕的直觉,這個他之所以能找出来漏洞是因为之前兄长的书房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的。
而兄长的不设防化作了弟弟手中的利刃,狠狠捅向了兄长。
第二日户部尚书上表参洛元帅谎报军费,贪墨官银。
皇帝当朝撤了洛振远元帅之位,软禁元帅府中,将兵权收回了手中。
赵泽瑜心中蓦地一空,仿佛坠到了无边地狱一般,直觉這一步走出他将再无归路,也无前路,茫茫世间,无处可去。
“小瑜……”
赵泽瑜在无边无际的泥淖之中彷徨无措,一时又仿佛看到前方幽蓝的鬼火,奇异地并不感觉害怕,仿佛尘埃落定,一早便知道那是此生归宿一样,整個人似乎腿脚都轻便了,好似卸下了什么重任一样。
似乎被蛊惑了一样,他向那诡异的鬼火处跑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甩脱一切束缚。
可他忽然感觉被什么缚住了手脚,那一瞬间他暴躁地想要扯断枷锁,耳边却又传来了什么声音。
“小瑜……”
是谁在叫他?這声音好熟悉,他忽而又感觉前方的那处似乎一瞬间吸引力小了许多。
那声音越来越清楚,赵泽瑜忽然一個激灵,直直地坐了起来,被拉回了人间。
他面前是神色难看的兄长,正叫人去拿汗巾,他沉在梦裡的神一回来,才发现周身都湿透了,黏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他精神還有些恍惚,一对上兄长的眼睛本能地闪躲瑟缩,梦中的惶恐那样真实,他甚至现在不太敢去分辨這是现实還是梦境。
赵泽瑾不知道這兔崽子一大早发的什么颠,将人从潮湿的被褥裡拎出来便上手给他脱裡衣。
羞窘的情绪终于压過了噩梦的残留,赵泽瑜叫了一声急忙把自己从兄长的魔爪下救出,一骨碌回了被褥裡。
哪有這么大了還被兄长扒衣服换衣服的?他還要脸。
赵泽瑾见他醒過神来,也不难为他:“你方才怎么回事,我叫你都叫不醒?”
他犀利的目光仿佛能透過赵泽瑜的内心:“你是被什么梦魇到了嗎?”
赵泽瑜换干净裡衣的手轻微颤了下,幸亏隔着被子,他竟還能保持冷静:“沒什么兄长,就是梦见我被一群狼包围了而已。”
他手下动作很快:“好了兄长,别說這些了,什么時間了,是该上朝去了嗎?”
赵泽瑾看了看天色:“還来得及,厨下煨了燕窝粥,又做了你爱吃的鸡丝银耳和笋尖,吃完再去上朝,今日且有的磨了。”
果不其然,早朝上各位大人就北燕新女君吵得是翻天覆地,比之赵泽瑜逛過的集市是有過之而无不及,仿佛谁嗓门大便是這世上至理名言可名垂青史一般。
左右无事,赵泽瑜在一旁听他们也大概吵出了几派。
诸位世家文人朝廷栋梁吵的是对北燕的国策是否要同過去和北原一样,当個恶邻而非友邻;世家的老迂腐们和寒门谏议清流头一次达成一致,针对阿若那弑父且不守妇道展开了一系列道德上的批驳,恨不得将阿若那立即浸猪笼示众以捍卫他们作为男人却无才无德、毫无骨气、不如女子的可怜尊严;武将们吵的是边境边防要求重兵压境且扩展军备。
左右一顿听下来,三品以上大员赵泽瑜是沒见着一個下场的,下面這些侍郎大夫什么的也不過是派系的傀儡罢了。
赵泽瑜觑着皇帝的脸色感觉皇帝是恨不得将這一朝菜市场一样的大臣直接拉到街口斩了。
就這么吵了三日,每日折子雪片一样地往皇帝案上飞。皇帝焦头烂额,赵泽瑜在鸿胪寺倒是也沒闲着。卢明赫那尸位素餐的东西烂摊子一堆,赵泽瑜日日去找原始记录、归档整理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和一众同僚们同苦得关系近了不少,也算是在鸿胪寺初初落了脚。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赵泽瑜正如往日一样在朝上公然神游时,吏部尚书卢云帆忽而出列,奉上厚厚一本折子:“臣有本启奏。定北军元帅洛振远、秦王殿下与晋原太守勾结北燕阿若那,许诺定北军为阿若那剿灭北原王白狼军,而阿若那登上王位后则出兵助秦王殿下谋权篡位,那镜湖月坊的怜姬便是他们往来的联络之人,此为其往来信件,其为秦王亲笔。”
赵泽瑜脑子“嗡”的一声,忽而有一片血色出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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