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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作者:竹岚月
据某位刑部官员几年后的回忆,那是一個秋日,他還只是個小小的员外郎,带着一個江洋大盗在去牢房的路上,便听到了凄凄惨惨如同怨魂的哀泣惨叫之声,能把犯人送到大牢裡沒有掉头就跑,全凭着一身正气。

  虽则现任刑部左尚书大抵师从法家,刑讯下手从不手软,可通常来讲最为罪大恶极的那一批都被皇帝直接交给了诏狱处置,尚书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被迫修身养性,牛刀只能杀鸡,着实有损尚书大人在江湖上的名声。

  然而這一天,刑房官员们集体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是在诏狱任职。

  赵泽瑜趴在刑凳上,上面用某位倒霉大人的换洗衣物铺了一层,一咏三叹似的抑扬顿挫,其情感之饱满、辛酸之哀怨,颇有些野鬼哭坟的效果。

  一個侍郎在旁边拿着木杖杵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掏了下饱受荼毒的耳朵,怀疑自己今晚睡觉的时候非得梦见千八百個鬼不可。

  他略带讨好地赔着一张快挂不住的笑脸道:“殿下呀,您瞧這十五杖打了半個时辰了,還有五杖,早点挨完您也好早点休息不是?”我還一堆公务呢。

  闻言,赵泽瑜气若游丝却□□非常的哼唧登时高了好几個调,一边悠悠地啜泣道:“果真是人走茶凉,你们這些人惯会捧高踩低的,你打,打死我便好了。”

  這侍郎冤得无以言表,快给他跪下了,甚至想提议要不剩下五杖他替這位事多的金贵主挨了。

  等赵泽瑜被好生送出刑部时,已然暮色四合了。

  迎面便看见乘风站在一顶轿子旁边,面色不善,其形容颇有柳明修之风范,是那种恨不得当场将赵泽瑜宰了的冲动。

  赵泽瑜想了想,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即脚下一崴,往前栽去,然后不出意外地被面冷心善的小兔崽子接住了。

  他顺势“嘶”了一声,察觉出乘风对他轻拿轻放简直像捧着個易碎花瓶花瓶似的,当即蹬鼻子上脸,哼唧着拉长音道:“我好疼啊。”

  乘风有心想骂他一句活该,可看這人毫无血色的嘴唇,還是败下阵来,任劳任怨地扛着這人的全部分量稳稳地送进轿子中趴下。

  他正要出去驾车,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赵泽瑜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一脸无赖地道:“驾车有车夫,你出去干什么?”

  乘风:“……”

  還不是怕车夫粗心,颠着某個把自己浪到刑部的混蛋玩意儿?

  他一脸冷淡,试图把他家殿下的爪子拨下去:“松手。”

  赵泽瑜便又哼唧起来:“這轿子太硌了,你過来给我当垫子。”

  面无表情地和赵泽瑜对视片刻,乘风磨了磨牙坐了下来,把他家殿下的尊头放在自己腿上:“祖宗,行了嗎?”

  赵泽瑜十分不客气地把自己蹭到一個最舒服的地方,乘风便要让车夫回宫,孰料這位大幺蛾子又道:“等等。”

  乘风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泽瑜:“殿下,怎么着,您是還想去哪個坊哪個斋還是還想念刑部哪位达人?”

  赵泽瑜感觉乘风可能是快气疯了,格外乖巧地笑了笑。十四岁的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笑起来既不像孩童那般无邪,又不像成年男子那般稳重,然而却格外有种雌雄莫辩的秀丽与朝气。

  平常在别人面前,赵泽瑜向来是想方设法地显得平平无奇,而在皇帝面前,赵泽瑜则是无害而无脑,而现在乘风发现一旦此人开始一脸无辜地装乖,他還真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赵泽瑜趁热打铁:“我饿了,我要吃糖画、龙须酥、茯苓糕、煎鱼、熏鸽……”

  发现乘风半天沒說话,赵泽瑜试探着瞧了一眼,乘风嘴角微微一挑:“不行。”旋即又对着外面喊了一句:“回宫。”

  赵泽瑜不干了:“带些回去。”

  乘风十分和善地对着他家殿下笑了下,說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殿下,太医开的药我已抓好了,为了您养伤,這段時間您就喝!粥!吃!药!吧!”

  沉默了半响,赵泽瑜悲痛道:“你這個犯上作乱的,不是我那個乖巧的小乘风了,乘风他才不会這么委屈我,也不会這样阴阳怪气和我讲话的。”

  乘风将乱扭的赵泽瑜挪回原地,微笑道:“随殿下怎么說,您若是不高兴了也给我来個二十杖,如何?”

  赵泽瑜抿了抿唇,乘风估摸着這祖宗估计心裡早就把他骂翻了,愈发火上浇油地道:“既然殿下沒有异议,属下就自作主张了,三天之内您啊就别想乱吃了。”

  這一天自觉過得充实无比志得意满的大启八皇子,终日打雁被雁啄眼,最终败在了自家从前乖巧的贴身侍卫手下,并且预感着自家這個属下可能要策马奔腾在一條以下犯上的康庄大道上。

  這上哪儿說理去?

  诏狱之中,令丞看着秦王殿下沒动過多少的饭菜,愁得要死。

  天知道让他摆弄大启□□酷刑他能滔滔不绝,可劝犯人用膳?這掉价事他還是头一回干。

  令丞坐在赵泽瑾对面,愁眉苦脸:“殿下,這饭菜是不合口嗎?您尽管提,我去吩咐他们重做。”

  赵泽瑾只着中衣,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镣铐,只短短两日整個人便瘦了一圈,可他竟還能彬彬有礼地道:“令丞不必麻烦,不必因我破了规矩,一应待遇只和其他犯人一样便好。”

  纵使有些消瘦、声音也有些嘶哑,可他的语调還是這样不疾不徐,又温柔稳重,好像他并非阶下囚,還是那個深受爱戴的亲王一样。

  令丞暗自感慨,难怪秦王在朝中有那般号召之力,這些年在秦王提议下实施的政令不在少数,這样一個从容稳重的人,又对任何人都這般尊重,任哪個臣子都会情不自禁地信服他吧。

  但這并不妨碍令丞觉得秦王殿下是在为难他。

  待遇和其他犯人一样?陛下看起来并沒有要处置秦王殿下的意思,未来的太子殿下最有可能還是要落在這位身上,這要是有個什么闪失,他可以直接抹脖子谢罪了。

  他苦口婆心,這辈子就沒這么和蔼過:“殿下這是說的什么话,您天潢贵胄,况且证据又不足,怎能拿您当成那些犯人?”

  赵泽瑾略微偏了头,喉咙滚动两下,并未言语。

  令丞也无法,却听赵泽瑾忽地问道:“父皇有来過嗎?”

  令丞尴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打着哈哈道:“陛下勤于国事……”

  他话還沒說完,便见赵泽瑾眼中略微带着的光亮骤然消退了下去,似是心灰意冷了一般。

  這叫什么事呢?陛下和殿下就不能折腾他们自己的?他就是個杀人鞭尸可止小儿夜啼的令丞,要负责当一個劝人用膳的老妈子就算了,现在還得负责开解心结以免秦王出去后陛下瞅着心疼拿他们出气。

  這什么世道?

  例行公事還得做,令丞清了下嗓子,问道:“卢尚书参您私通北燕,您有什么要辩解的嗎?”

  赵泽瑾眼神略有涣散,却比之地坐在那裡,像一颗绝不弯腰低头的松柏,沉默地摇了摇头:“我沒有叛国”。

  “那您可有意图举兵谋反?”

  “沒有”

  纵使赵泽瑾心情不佳也难免复杂地看了一眼令丞,令丞认为這目光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但充斥着对他作为诏狱令丞能力的侮辱,具体可译作:“你们诏狱就是這么审犯人的?”

  令丞能屈能伸,将心酸咽回腹中,装作沒看见似的,接着问:“您可有和其他官员勾结,收取贿礼?”

  “沒有。”

  ……

  在一系列分毫不变的“沒有”下,令丞做好笔录,忍住内伤,得体地结束了当日的“刑讯”。

  并且吩咐人又给秦王殿下送来了亲王规格的膳食。

  令丞走后,赵泽瑾叹了口气,此次兵行险招,虽可一石三鸟,但只怕曦儿和小瑜要生好久的气了。

  想想日后回到秦王府面对那两张冷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秦王殿下在诏狱阴冷潮湿的牢房中打了個寒颤,默默感叹身为一個顶天立地的男人的不易。

  赵泽瑾尚不知他挂念的小崽子给自己赚了好一番打,此刻正被拘在屋内,鸡飞狗跳。

  赵泽瑜甫一下地,面前便飘過来一朵乌云:“殿下,您要去哪裡?”

  虽然赵泽瑜认为自己身为乘风的主上有着绝对的威仪,但毕竟如今身手不便,大丈夫能屈能伸,因而讨好似的笑了下,似乎他平日多么乖巧让人放心一般:“好乘风,我只是想喝水。”

  乘风飞速将一旁晾到六分温热的白水拿来,用肢体行动表示了喝水不用下地的意思。

  赵泽瑜试探道:“顺便遛個弯?”

  乘风一言不发地把他家殿下按回了床上。

  這小崽子是要翻天不成?

  赵泽瑜心中不爽,便不依不饶地龟毛了起来:“這水太热了,我要凉的。”

  乘风言简意赅,松了他俩字:“不行。”

  過了一会儿,乘风又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其气味之令人发指远超刑部刑房之血腥,至少赵泽瑜立马装睡试图蒙混過关。

  乘风微微笑着,手指伸进被褥在赵泽瑜腰间轻轻挠了一下,又眼疾手快地按住被痒得一個激灵的赵泽瑜,免得此人动作大了扯到伤。

  赵泽瑜目光不善地看着乘风,眼中写满了“诛你九族”,乘风岿然不动,喂药的动作慈祥得像是老母亲一样。

  此路不通,赵泽瑜眼睛一转,手刚刚抬起来,乘风便悠悠地道:“你已经喝了一小半了,打翻了這碗我再给您熬一碗,药材管够。”

  赵泽瑜的目光化为了“五马分尸”。

  一番斗智斗勇、其乐无穷后,却有人来报:“殿下,宁王来访。”

  两人顾不上闹别扭,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這风口浪尖上,一向远离纷争的宁王怎会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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