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接地气 --------------------
但实际上,纯正的高梁饭是非常地生涩难吃的。后世的人能吃得下高梁,那是把高梁当成"佐菜"配料来用,同时去了糠皮,中间添加了不知多少辅食来吊味道,自然美味无比。
黄克被北一辉拉着去吃当地农民吃的高梁饭,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這事背后必然是主席的意思,他甚至也直接看出主席要求他亲身下乡调查的深意。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即使是“未来人”,有史料相助,但是窝在家裡,看上一年的所谓“民国农村”問題报告,也比不上住到农民家裡,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呼吸,亲身感受一下這個年代最底层民众的生活更印象深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黄克還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一碗高梁饭吃下肚去。
吃饭的地点,是在当地的曾经的打谷场。唐家村的房子,经過红军战士的紧急建设,其实已经重建了不少。重返家园后,正在控制河北基层的红军官员,给当地村民送来了粮食,实际上他们這段時間的口粮,反而要比从前好得多。
因为在农民家吃饭,吃的是同一桌饭,所谓的桌子,其实就是几块临时放碗的大石头。
這户唐姓的农民一家子原本要吃啥,黄克也跟着吃啥。北一辉拉着黄克进门时,带来了本属于黄克的饭菜,不過全部被分给了這户唐姓人家的三個孩子。
這裡是唐家村,所有人家几乎全姓唐,全是同姓同宗。
户主名叫唐明,家中有一妻子一個,孩子三人,另外還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父亲――他的老父亲虽然只有五十六岁,但外貌却比21世纪七十岁的人還老,头发全白了,皮肤干瘪得象核桃壳,张开嘴,露出残缺严重的牙齿。户主唐明三十八岁,但模样比小黄克另一個时空五十岁父亲還要苍老。原因很简单:营养不良,生活负担重。
三個孩子,年龄分别为九岁、六岁和四岁。北一辉把黄克的饭菜分给這家人:小米混和大米煮的白饭,几块马肉,几片酱菜。之所以会有马肉,却是因为通州战役时,交战双方都损失了大量的骑兵和战马。战后控制了战场红军缴获了所有的马尸。不少马肉被腌制贮存起来,成为战后重建时,辛劳工作的“专家们”优先供应的美味。
放在后世,除了“马肉”比较稀有外,其实也只是一份很普通的“民工饭菜”。但是在這個时空却是河北通州普通农户,大概只有逢年過节时,才有可能碰触的美味――而更多的情况,许多贫民却是一辈子都吃不上几回肉,比如說更加贫苦的西北地区。
――黄克进入农户家裡之前,就从后世了解到,民国的生产力,农村這儿,一個星期能吃上一次肉已经可以称为是大地主了。
黄克的饭菜被摆在石头上时,包括女主人在内,桌前的三個孩子眼睛都瞪直了。孩子们忍不住想动手,却被母亲一筷子打下。最后還是男主人唐明主持,把食物分成几份,均了下去。然后大家才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们一边对黄克和北一辉感激不尽。众人边吃边聊天,黄克从他们嘴裡得知,在红军来之前,他们一家只有在农忙时,下地干农活的男人才有机会吃干的,其他人包括老人在内,都是吃稀的凑和着。這一家六口人,总共只有三亩地。要想养活家人,男的在农闲时還要到附近的通州县城那儿当苦力。即使如此,他们一家维持個温饱都很吃力。
而事后正在当地主持土改工作前期调查的队员告诉黄克,這一家六口在唐家村的生活,算是“中等”水平,還有更苦的......至于村裡最富的人家,也不過拥有三十五亩地,那户人家也姓唐,一家七口,算是日子過得最好的一户人家。而唐明這户人家,户主夫妻其实共育生過六個孩子,死了一半,活了一半,两個是生下来沒养活夭折的,最后一個却是被溺死的。而這個唐家村,总共有十七户人家,除了最富的那户人家外,几乎家家都存在溺婴现像。
“河北這儿,其实是比较富裕,农业條件也相对较好的地区。唐家村靠河,周边這儿的地,应当都属于好地。”
黄克出生于浙江湖州练市,那裡是個半农村半城市的小镇。出门走几步就是田,倒不是对种地一无所知。靠在河边的地,其实都是好地熟地。而唐家村本身离京杭运河很近,又在平津经济辐射圈内,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這裡的條件其实并不差。
但是,即使是這样北方的“好地方”,当地农户,也仅能勉强维持温饱而已。陪着他们吃饭的时候,黄克的脑子裡却在這时想到更远的地方。
歷史上這裡未来的“人多地少的矛盾”沒有继续恶化,却是因为后来的抗日战争大量的死人,抑制了人口的增长。否则的话,以這户唐明家为例,家中三個娃全是男娃,长大后分家,一人一亩田,如果再有机会娶妻生娃,未来瞬间就直接掉入贫农范畴。
這還是一切顺顺利利,沒有发生天灾人祸的情况。――如果家中有人病倒,或者当地为官不仁,兵匪路過收割强抢一波,整户人家立刻就会破产。黄克又忆起了以前看的一部老电影,讲的是彭大将军的童年――电影裡,彭石穿的爷爷,在年老快死时,主动地离家,然后孤独地死在外面。目的却是为了给家裡人省去殡葬费用......
唐明家的老人,如果沒有這份觉悟,未来他死后,又会给家裡再增一份负担。
和他们坐一起吃饭的时候,這一家六口,個個身上衣物都破破烂烂,老旧不堪。无论男女老幼,身上都散发着异味――他们最少一個月沒有洗過澡,人人身上都长着虱子。沒洗澡的原因是天气太冷,烧不起热水洗澡。
和他们坐一起吃饭时,黄克敏锐的鼻子,就不停地闻到這种酸臭味,這让他這种来自二十一世纪,习惯了锦衣玉食,从来就沒有過過农民苦日子的人很不适应。
李润石主席要求黄克和北一辉下基层时,是要他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睡。黄克這时已完全可以想象出,如果他晚上睡在這些农民的坑头,第二天身上肯定也会被虱子咬得又红又肿。
“上山下乡,同吃同住同睡,光是這一关,后世的小布尔乔亚,網上左派革命家,不知道有几個受得了。”
尽管很不适应,但是黄克還是咬着牙接受了。
当晚他和北一辉睡在当地修好的一座民房裡,由于新屋新坑,倒是逃過了虱子叮咬的危机,但也只是逃過了最初的几天而已。
唐家村,不過是黄克和北一辉在河北乡下考察的第一站。由好到坏,先从平津周边相对“最富裕”唐家村开始。
随着李润石這边的安排,两人跟着土改工作队,远离平津富裕区,进入更加贫苦的乡下,越来越多的不适应,也随之而来。
七天后,两人离开平津,北一辉易名为白斯文,而黄克则换了個了叫李三钱化名,跟着一支土改工作队,进入到靠近山东省界的一個偏远农村
黄克和北一辉跟着工作队的人员一起,从头开始,挨家挨户进行土改前的调查。黄克身上的气质有异于這個时代的人,走到哪都被人当成是城裡来的白面书生,加上总是不自觉地透出的“城裡人”和“生活太优异”的個人习惯,所以走到哪都藏不住,总是被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在工厂裡,黄克仗着一身好技术,走到哪都是众人众星捧月的专家,而进入了农村,从来沒有下過田,也沒有和农民真正打過交道的经验,仗着后世網友提点,倒不致于完全地懵逼。
工作队进农村开展土改,并不是来当老爷的。前面两天,一边宣传,讲解党的政策,一边也要下田下地先帮当地农民做些农活,拉近关系。小黄克毕竟是在异世界开過挂,体质很好,虽然沒有做农活的经验,但黄克经人指点后,发挥自己的优势,跟着工作队进农村时特地带上了一些小五金设备,进村后就帮农民“免費”修理农具,還帮村民磨剪子戗菜刀,很快整個村子的人就认识了他這個“城裡来的”,“手艺很好的白面后生”。
黄克在村子一边帮村民磨剪子戗菜刀修农具,偶尔還帮人看病、提供药物治疗。在這過程中,他陪他们闲聊,听取了他们讲述自己家庭生活的喜怒哀乐。比起通州地区的相对富裕,靠近山东地界的這处村落,却要贫困得多。村裡的田地大半都在当地富户豪强手中,土地土质也不好,粮食生产靠天吃饭。附近偶尔還有土匪作乱。
土改工作队深入基层,除了例行的打土豪分田地外,要做的工作其实非常地多。
下农村,纯粹只是走過场,镀個金,自然是很轻松的。如果真的想为农民作点事,参予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在农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
在当地探访农户,建立农村基层组织,建立民兵组织。向村民讲解党的政策,向村民宣布爱国卫生运动,科普卫生常识,這些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
黄克进了农村,很快就发现他要做和能做的活,实在是太多了。修理农具磨磨剪刀不過是小事,還有靠着另一個时空的母亲和大黄克相助,教导当地农民如何自制土化肥,给村民看病,除虫(蛔虫、勾虫)。找当地识字的人,推广他从21世纪带来的赤脚医生手册......已经越来越融入這個时代的小黄克,每到一地都要找另一個时空的自己帮忙,查找当地的矿藏分布,水文资料,然后绞尽脑汁帮当地村民寻找能“创造财富”,稍稍改善生活的方法。
關於民国农村的那些情况,其实小黄克通過大黄克查阅史实,早就了解到不少。但是,很多事只有亲身经历和品尝了,才会真正感触到心裡去。
比如說,入村的第一天晚上黄克和北一辉住进当地贫农的家中后,第一次享受到了虱子的叮咬。
坐過牢,吃過苦的北一辉還好些,从来沒受過這种待遇的黄克,整個晚上都在和虱子战斗,一夜過后,被他弄死的虱子就超過了百只,黄克第一次真正地尝到了革命的苦头。
比如,和当地农民同吃一锅糠菜,啃着谷壳子混和乱七八糟的野菜充饥时.....
四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岁月,黄克這回去的地方,当地已经在闹小饥荒。村子裡穷困的人家,摘树叶,挖草根,混和糠壳煮成饭――在后世,看再多的民国时期的照片,都沒有比身在這些饥民中间,吃着和他们一样的“谷壳糠菜”感悟更深.....
期间,他還大开了眼界:亲眼见過了当地某個“日子過得還可以”的农民炒菜的方式:炒菜不是放油,而是从屋梁上拿下一块吊了半個冬天的腊肉,在锅裡象抹布般抹抹,這样就算是加了油,然后扔入当地挖来的野菜下锅干炒,最后端出一盘所谓的“好菜”招待他们這些土改的贵客了。(其实這一幕来自我父亲当年在德化下乡的回忆,按他的說法当时当地农民是拿着一块放了不知多少天的臭猪肉抹一下锅就开始炒菜)
這裡的农户,很多人全家都沒有一套象样的衣服,就连鞋子都是自制的草鞋。不少地方黄克甚至還见到了木制的农具。
知道自己被主席派下基层是为了什么的黄克,强忍不适,跟着工作队一起行动,先后进入了当地不同的三個村子。
在這過程中,黄克個人良好的卫生习惯,也在迅速地褪化中。强迫自己要适应时代的他,一個月后结束任务回到北平见李润石主席时,已经修练出随便找個坑或水沟,就可以蹲下来拉屎,捧個碗個找個地端着就能吃饭,高梁、糠菜甚至草根,也能硬着头皮吃下去不会恶心,熟练地捏死身上的虱子,人在過這程中也黑瘦了不少。
其实黄克的十字架空间裡是藏着不少补给品的,但是他很明白自己下基层是为了什么。不光是下来“接地气”的,也是要過来磨砺自己的意志,所以一点都沒有动用。
见到李润石主席时,黄克剃了個大光头――原因是为了彻底消灭身上的虱子,不给其产卵的藏身之处。
见到他光溜溜的脑袋,主席笑着点头道:
“你瘦了不少,人也黑了不少,看样子学到一点东西了。”
“河北山东這儿,其实還不算穷苦,当初在甘肃那儿见到的,才算是让人震憾。但是那时我和艾琳娜只是走马观花的路過,纯粹地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打赏点钱就心安理得地走了......但這次在那儿,和他们一起吃,一起住,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讲当地的故事,我才真正明白,這個时代的农村是多么地悲惨。”
李润石道:“可惜時間不够,你要是能多待久一点,還会发现更多的农村問題。虽然你有办法提前知道答案,但有些事,其实是要穿上农民的鞋,亲身体会過,才能真正明白他们的痛苦。”
黄克点了点头:“等這次的世界大战结束后,我会再去农村一次,补完功课。”
黄克然后道:“土改虽好,但只是权宜之计。一户一田单干的小农经济,其实是沒有前途的。合作社,大生产,大农田水利,机械化,這些都不是一户人家几亩田的小农经济能完成的。”
關於农村的問題,解放后几十年发生在农村的土地产权转化变更,李润石主席都知晓。但有些問題,必须适应时代。打天下时期的农民,只想看到土地实实在在地分到手上,搞土地完全国有化他们一时难以接受。目前河北地区各地的土改,由于干部严重不足,地方宗族势力强大,暂时也只能做到在地方政府的引导下搞些“小合作”,更多的情况基本都是直接分田到户。
黄克回来后,把自己這一個月的经历都写成报告,交给主席,同时提了一些后世的建议。和他同行的北一辉,也做了类似的功课。在這過程中,北一辉跟着黄克和土改工作队,从中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北一辉刚到平津时,虽然比一年前胖了,身上却還有着一丝抹不掉的死气,但一個月后的他,人瘦了一圈,但精气神却完全不同。
再看到主席时,他很兴奋地道:
“我寻道一生,今天终于找到真正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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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高梁這东西,现代好吃是把有异味的糠、膜全去干净了只吃個蕊,以前這些都是要吃下去的。
關於土改的剧情,我沒法写得很细,一是自己沒有经历過,写出来也是又假又虚,写這段剧情时,我只能参考了一下从前的电视和小說裡的剧情,一笔带過。關於农村穷地方炒菜的事,则是我父亲的回忆。這章不是很好写,到三点才完成。大家有月票扔一下,明天天亮后我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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