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别馆 作者:未知 天授十三年,三月初一的這一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宫城之北,建于后宫之中的一座佛塔被大雷劈中轰然崩塌,坊间传闻乃是天谴,民心不安。 圣上震惊,立即斋戒沐浴想举行祭天仪式,不料,圣上身体违和,不宜劳累,着令嫡长子齐王率领文武百官天坛祭祀。 朝堂哗然,后宫动荡,京城人心惶惑,潜伏沉寂。 值此特殊时期,即便跋扈如万安公主也不敢大肆举办婚宴,当机立断婚期延后,待此事渐渐被人忘却,圣上心安,再订成婚之日。 三月初十,罪妃之子,被废十六年后,始被放出,封为雍王,赐地西州,年十六。 朝堂惑然,后宫静默,坊间流言四起,茶寮小馆议论纷纷。 又半個月后,四月初,圣上给万安长公主的小儿子和青阳侯府大小姐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茶余饭后,谈资又添一桩,渐渐的,后宫佛□□塌一事再也沒人提及。 青阳侯府,春景阁,庭院之中繁花鲜妍,争相怒放,一派生机勃勃,热闹向荣的景象。 梨树下,毛绒绒的毡毯上,一小儿正流着透明的小哈喇子,咯咯笑着拍绣球,童声稚嫩,充斥无邪,娇娘听在耳裡暖在心裡。 “容哥儿,来,到這裡来,咱们再走两步可好?”娇娘笑眯眯的把坠着银铃铛,颜色鲜艳的绣球从小宝贝手裡拿走,身子往后挪了一步便把铃铛晃的叮当响儿引诱。 “喔?”容哥儿先是傻呆傻呆的瞅着自己的球球被拿走,然后直愣愣的看着娇娘,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一咧,张着小手,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就往娇娘怀裡扑,“凉凉(娘娘),凉凉(娘娘)。” 瞧着這粉雕玉琢的小东西扭着小屁股就扑過来,娇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软成了糖水,甭提多甜蜜了。再也不愿强迫他走路,一把抱住就在他红润细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却還是忍不住笑着纠正道:“是娘娘,不是凉凉哦。” “唔?”容哥儿紧紧抱着自己的球球,抬头瞧了娇娘一眼,咧着嘴乐呵,“凉凉,凉凉。” 一霎便被萌的满心开怀,彷如春暖花开一般。 娇娘笑的越发满足,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嘴便道:“凉凉就凉凉吧。” 旁边伺候着的姜妈妈噗嗤一声就笑了,“姨奶奶還說咱们大爷宠孩子,依老奴看,您這宠劲可不比大爷小。” 娇娘也笑了,无奈道:“沒法子,這孩子太乖了。只要给吃足睡饱了,就鲜少见他哭闹的时候。” “這样的孩子才好养活,您瞧咱们家小少爷就知道了,长得虎头虎脑的甭提多讨人喜歡了。”姜妈妈凑趣着說好话道。 蹲在一边看了半响儿的素衣鼓着腮帮子說话了,“小东西昨晚上不乖,不让奴婢抱。”最后那话說的甭提多委屈了。 娇娘一听便笑了,和姜妈妈道:“這丫头還为昨儿晚上的事儿吃醋呢。”素衣這丫头,跟在她身边也差不多两年了,性子虽是开朗了许多,却是只在她和容哥儿面前,特殊的還有個朝云,她估摸着是朝云常常和她打嘴仗的缘故,而对旁人就不行了,总是把嘴巴闭的紧紧的如蚌壳,還不敢看别人的眼神,尤其是大爷,這丫头总爱黏着她,每每晚上轮到她值宿的时候,她总爱偷偷的爬到她卧房的榻上睡,那长塌靠着床近,床上有個什么动静都能听個一清二楚,为這,有一次……咳咳,這丫头竟掀开了帘子,惹怒了大爷,大爷非要卖了她,她不忍素衣颠沛流离,便费了许多功夫劝了下来,只是往后再也不让素衣值宿了,大爷若在屋裡,也不敢让她出现在大爷面前,就怕這心裡沒规矩的丫头又惹怒了他。 自打容哥儿出生之后,素衣黏着的对象就换人了,不再如小尾巴似得跟着她,而是变成了她儿子,白日裡,只要容哥儿出现的地方,旁边一定守着個素衣,晚上,容哥儿睡了,她也不走,就睡在容哥儿旁边,谁說也不听,纯粹的死心眼。 娇娘琢磨着素衣,觉得素衣也不是傻,她似乎就是脑子裡缺了根弦,只要认准了什么就一定要黏着,跟着,即便是旁人拿话挤兑她,骂她,命令她,又或者给她脸色看,她都听不见,看不见,倒不是說素衣能忍還是什么,她就是少生了那羞耻心,甭管什么,只要认准了,便去做,她脑袋裡的图画该是這样的,就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只有一條线,是真正的一丝杂质也沒有。换句话說,便是只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裡,這個世界裡,沒有任何规则的约束,即便是有,那也是素衣自己定制出来的,素衣便是她那個世界裡的创,世神。 她有时候想想就觉得挺羡慕素衣的,除了婴儿,谁能活的像素衣這样洁净无垢。這也是她始终偏疼素衣的原因,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住這孩子的命,一個心裡沒有规矩的孩子却活在一個有重重规矩和尖刺的世界裡,如无人护着,她怎能活下去。 要說昨夜的事儿,便是這妮子胆肥和大爷抢着抱容哥儿呢,可惜的是容哥儿還是和大爷亲,撇下了她,要了大爷。 這不从昨儿晚上就开始自己窝在墙角咕哝,到了今儿個下午了還和容哥儿扭着呢。 孩子的世界她到底不懂,可素衣好像挺懂的,有时容哥儿自己坐在毡毯上玩,素衣陪着,就听他们一大一小在那傻乐呵,一来一往,甭提多自在了。 有时容哥儿哭闹,她和奶娘都找不着原因,素衣却知道,一說一個准,她想自己的容哥儿如此好养活,可少不了素衣的功劳,便更加纵着她,疼着她,不让她做别的活儿,唯一的任务便是看孩子。 正說着话,便见水生苦着脸进来了,一见她们都在庭院裡陪着孩子玩,当下便作揖问安。 “别多礼了,有事便說。”娇娘把孩子往素衣怀裡一放,蹙着眉起身道:“我瞧你這模样便知不是好事,說罢,可是他又来讹人了?” “姨奶奶英明。”水生忙解脱了似得的打千作揖。 娇娘面色一沉,咬着牙便道:“打出去,不是跟你說過嗎,若他再来,你也不用跟我說了,拿着棍子打出去便罢,又或者你一棍子打死他,我不仅不怨恨你,我還要赏你银子。” 水生忙跪倒在地,“姨奶奶,您便是借奴十個胆子奴也不敢啊。”不管怎么說,那人可是您的亲爹啊,他一個做小厮的好言好语的供奉着還来不及呢。 “姨奶奶快别這么說,仔细這话让人听见,于您名声有碍。”姜妈妈忙劝道。 娇娘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是我的错,原本我就不该看在无暇的面子上接了他们来。原本就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买断关系。” “姨奶奶說的這是什么话,仔细让大爷知道,寒了大爷的心。” “我說的难道不是事实,姜妈妈是经手人,還能不知道我当初是怎样到了大爷身边的。” “凉凉,凉凉,呜呜……” “姨奶奶快别生气了,瞧把咱们容哥儿吓的。”姜妈妈忙从素衣手裡将容哥儿抱起送到娇娘怀裡。 “凉凉抱。”容哥儿一到了娇娘怀裡就委屈的瘪嘴,小脑袋往娇娘脖颈裡拱。 娇娘吐了口浊气,亲了亲小宝贝,“我說那话到不是怨怪大爷,而是說的卖我的那個人。原本便沒了任何关系,他如今又来我這裡要钱算個怎么回事。要說也怨大爷,作甚瞒着我给他钱,這下好了吧,给了他几次,他尝到了甜头,现在讹上来了。” “姨奶奶,您還是尽快想想办法把人弄走吧,這会儿他正在大门上闹腾呢,玉爷一听到消息就去阻拦,好话說了一箩筐,可他却,唉……反正,還和上次一样,闹着要见您。”水生存在心裡沒敢說的是,那位老爷真真是丢人现眼,他就纳闷了,就那么個人是怎么生出玉姨奶奶和玉爷這两位的,但看长相便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他以为见了我,我会给他钱?”娇娘冷哼一声,“這会儿那人被請去哪裡了?”她是知道的,侯府丢不起那個人,定会给那人找间门房呆着,或者被无暇拖拽着去了他在侯府裡休息的屋子。 “回玉姨奶奶,還在门口躺着,死活不走。”這才是水生火急火燎的来請娇娘的为难处。 上几次,那位老爷来,玉爷拿钱哄着,他也便跟着去了屋裡呆着,可這会儿那人不知抽了什么疯,死活不听玉爷的话了,非要见姨奶奶不可。 “躺着?!”娇娘磨了磨牙,“走,带我去见他。” “素衣,你好生照看着容哥儿,我去去便回。朝霞,你也留下,有姜妈妈,朝云跟着我便可。”說罢,将孩子往素衣怀裡一放,抬脚便走。 水生忙跟了上来。 春景阁离着迎春院的院门不远,娇娘带着人走了桃林小径,這会儿上,正是桃花开的最灿烂妖娆的时候,可她却无心细赏,一路走的都极快,姜妈妈都差些跟不上,她瞧着娇娘面色不佳,火气极大,生怕她一着不慎得個“不孝父母”的罪名,忙来拉住娇娘的袖子劝道: “姨奶奶,且慢,您且消消火。” “妈妈有事便說,走路碍不着說话。”虽是如此,娇娘的步子到底慢了下来。 姜妈妈缓了缓气,忙道:“姨奶奶且听老奴一句,不管您心裡是如何想的,可嘴上千万别那么說,只咱们府裡就有多少卖了死契的,可那又如何,還不是得把每月得了的月例往家裡送,贴补着些,都是血缘至亲,還能看着不管嗎。” “姜妈妈不懂,沾了赌的人,拿钱贴补他,便是去填一個无底洞。”一路疾行,火气散在了路上,這会儿慢了下来,娇娘苦笑道:“且,越是给他钱,他往后玩的越大,大爷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祸祸的。姜妈妈的顾虑我知道,待会儿见了面,我克制着些便是了。” 這边娇娘出了院门,那边杜元春便得了消息,淡淡一笑,便同兰翠道:“有這样一個爹,咱们這位玉姨奶奶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娇娘到了大门口,站在门内往外看,便瞧见了一個面色黝黑,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正躺在地上撒泼,不是她所谓的爹又是谁,而无暇正铁青着脸站在门中央,挡住了外面围着的一层驱之不散的看客。 侯府的家将脸上也不好看,队正握刀在手却不敢拿地上之人怎么样。 玉父眼瞧着這威风凛凛好似将军模样的人拿他沒办法,就得意洋洋道:“我女儿可是你们府裡花大爷的宠妾,知道花大爷是谁嗎,那可是羽林大将军,知道我是谁嗎,我是他老岳丈。你们不敢动我吧,不敢吧,怎么,你敢?来来来,拔出你手裡的刀,有胆子你就照着爷這裡砍。”說着,這老男人爬起来,仰着脖子就往那队正的刀上撞。 這队正果真不敢乱动,只把自己气的浑身发抖,也不敢喝斥一声。 玉无瑕也气的不轻,可這人却是他的亲爹,他還能怎办,忙去拉人。 娇娘忍无可忍,低声同朝云耳语,朝云一点头拔腿便往外书房那边跑,又同姜妈妈交代了几句,姜妈妈一摸袖袋裡還有不少碎银子,便点头应是。 脸色一变,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得见亲人,喜极而泣的模样,用帕子抹着眼睛就喊了一声,“父亲,女儿可想念你呢,外面不好說话,你且跟着女儿进来如何?” 玉父一听這声儿,“噌”的一下就窜了进来,不說给個好话,反是恶声恶气道:“你一招富贵了竟想不认老子了,沒门!我养了你们那么些年,你们吃我的喝我的,也是时候回报给我了吧。” “父亲說的哪裡话,孝敬您是我們的本分。无暇,来,咱们带着父亲去你屋裡坐会儿。” “姐,对不起。”玉无瑕见了娇娘,眼眶顿红。要不是他找到了她,如今,她怎会有這般的麻烦。 “对不起什么,還不快前头带路。”娇娘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我认得路,可不敢劳烦你们给我带路,還是我自己走吧。”他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弓着腰,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便熟门熟路的往凤移花的外书房院子那边去。 他一走,姜妈妈忙笑着挨個给守门的家将手裡赛银子,“都辛苦了,這人什么样儿,咱们姨奶奶心裡都清楚,可這是她亲爹啊,咱们姨奶奶也是有苦說不出。你们都多担待着些。” 家将们得了打赏,心裡這才平衡了,拱手道谢。 在后宅之外,凤移花有自己的院子,外书房便在此,乃是用来款待外客之用,除了有假山花木,裡头還种了许多湘妃竹,竹林之中建有一处凉亭,夏日乘凉最好不過。 一进门,青儿、旺儿便已候在门口,见了娇娘便作揖道:“给玉姨奶奶請安。” “免礼。”娇娘见着這两個会功夫的小子就安了一半的心。 玉父吊着眼,抱臂在胸冷冷看着娇娘道:“知道你现在是有头有脸的姨奶奶了,若不想我给你丢人现眼,你就拿银子来,我要的也不多,先给我一百两花花。” “水生,你把院门关上。”娇娘道。 “是。” “旺儿,外书房可都是自己人?” “都是自己人。”旺儿忙道。 “這就好。” “青儿,你去把大爷常用的那把陌刀拿来。” 青儿扫了玉父一眼,心裡想着,這可是亲爹啊,不管如何总不会砍了他就是,转身便去拿。“姐?” “你想作甚,难不成你還想杀了我?” “怎敢。”娇娘冷声道。 “谅你也不敢。”玉父往地上呸了一口痰,有恃无恐。 “银子,我有。父亲,咱们去无暇屋裡說话,许久不见你了,女儿想念的紧。” 与此同时,一处名为娇杏别馆的地方却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凤移花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