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路短 作者:未知 入夜了,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侯府通往各個院落的青石小路,鹅卵石花,径淹沒了。回廊上,只剩下被冻的含胸缩背跑动起来的寥寥几個仆婢。 老太太用過晚膳先睡了,春晖堂前院,灯火渐熄,后罩房也只剩下娇娘的屋裡還亮着灯。 地上铜盆裡,炭火微弱,露着白灰,楠木垂花柱拔步床上,花帐垂落,娇娘正躺在裡面,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可脸色却還是冷白的。 她睡的不是很安稳,眼珠快速的在眼皮下转动,似乎很是恐惧不安。 “不是我,我不是玉娇娘,求你们放過我吧。”穿着白狐裘的采薇阴测测笑着飘過来,满身的血。 “我是玉娇娘,不,我不是,我是虞美人。”她焦急的辩驳。 “如夫人,你是玉娇娘,我不是,你才是,你去死吧。”采薇忽然面目狰狞,眼睛、鼻子、嘴巴开始腐烂。 “谁是玉娇娘!”采薇身后忽然出现一個巨大的黑影人,他蓦地扬起手中钢刀,血红的眼睛盯着她。 “是你!去死吧!”黑影人缩短了身躯,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杜元春扬起手中泛着毒光的匕首猛的刺了過来。 “啊——”采薇尖刺的喊叫声突然响起,那腐烂长虫的脑袋飞溅出去猛的砸在她的身上。 “娇娘,是我,别怕。”凤移花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他的脸和天空一样大,倏忽俯冲下来。 她蓦地惊醒,汗如雨下,一双眼瞪的大大的毫无焦距,眼白部分布满血丝,黑色的瞳仁紧缩。 凤移花心口一窒,连忙踢掉靴子,坐到床上将她抱起,轻喊:“娇娘,快点醒過来。” 可她的身|子依然僵直着,双眼依旧不懂得转动,似乎沉入了某個世界出不来。 凤移花怕的便是她走了,只留下一具空壳给他,他手足无措,不知该說什么才能留住她,他只好轻轻的吻她的唇瓣、额头、鼻子、嘴巴、耳朵,哪裡都是冷冷的,彷佛他抱着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具肉|壳。 凤移花突然顿住,看着娇娘,凤眸深暗,蓦地将她轻轻放在被子裡,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穿的袍子,留下红色内衫,再度将娇娘抱起在怀,用自己滚烫的身躯温暖她。 他在娇娘唇上落下轻吻,低喃,“别离开我……咱们還要一起過日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娇娘,沒事儿了,你别害怕,醒過来。” “娇娘,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别走。” 娇娘的眼珠动了动,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白雾,雾气裡,婴儿的哭声让她心疼,渐渐的,出现了一道门,她就站在门前,她喃喃低语:去死吧,死亡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打开這道门,门后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家人,爸爸、妈妈、弟弟,還有自由的工作,恣意的人生。 身后,出现了一個男人,她背对着他,不看他,脑子裡却清晰的映着他的面孔,嚣张的,坏笑的,温柔的,心疼的,還有那些缠绵刻骨的夜晚,欢乐抵达天堂,灵魂也被刺穿。 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梦见過一個一模一样的人,她把他放在心底关押了上千年,本以为那是梦幻,却突然环境一变,他就出现在了枕畔。 身子开始发热,像是在花洒下冲澡,水从眼睛裡流入,注入四肢百骸,通体都被热气包裹。 那扇门消失了,雾气散了,她的眼前慢慢出现了草绿色的纱帐,流苏香囊,鼻子裡充斥着一個她熟悉的男人的味道,记忆裡還残留着那天夜裡的场景,昏暗的灯光,握着刀柄的黑衣人,浓稠的血腥味,采薇,飞落的头颅,迸溅的血浆,惨无人寰的尖叫,痛哭,绝望,逃亡。 眼泪,大串大串的从眼眶裡流出,她哽咽,也同时感觉到了痛。 凤移花松开嘴,搂着她腰|肢的力道蓦地加重,她疼的愤愤瞪他一眼,哭的更惨了,含着鼻音道:“你干什么,我都醒了。” “知道痛了這就好了。”他轻轻舔|去在她脖颈上咬出来的血丝,铁臂收紧,呼吸相闻。 “這是第一次。”他一边啃|啮着她的耳珠一边慢條细理的道。 “什么第一次?”娇娘疑惑不解。 “第一次你想离开這具身体,离开我。”凤移花锐利的瞪着她。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娇娘眼神飘忽不敢和凤移花对视。 被凤移花看的急了,难为了,娇娘就开始委屈了,嘀咕道:“你不說安慰一下我,怎么還凶我,你可知我看见了什么?那是一场噩梦,是修罗地狱,我都要吓死了。” 他不理会她的哭诉,继续道:“我不管,若還有第二次,我便用一尺长的金针刺你的指甲盖,用锤子狠狠的砸进去。” 娇娘想象着那一尺长的粗针被用铁锤砸进自己的指甲缝隙裡就吓的一個激灵,哭道:“你怎就那么狠呢,還有一点人味儿沒有,知道不知道怜香惜玉啊,好歹人家也是一美人。” 他有些想笑,转瞬又抚着她的背脊安慰,嘴上却继续威吓,“有句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我容你這一次,下次也還给你留着机会,可若你還有第三次,我就把你做成干尸用符咒封住你的魂儿藏在被子裡,搂一辈子,你信還是不信?” 娇娘浑身都开始打颤,十指指甲戳进他的肌肉裡,使劲的掐,狠狠道:“你变态!” 他仿佛不知道疼似得,轻描淡写道:“你若不信,咱们且走着瞧。” 娇娘恨的沒法子,低下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也不阻止,就那么抱着她,极其温柔的给她以指代梳顺头发,正如娇娘所說,他现在和变态也真是沒两样。 可谁叫她吓他来着,這是对她的惩罚。 娇娘咬的嘴酸,也沒把他的厚皮咬破,只好放過他,身子绵软无力,头就那么散散的搁在他的肩膀上,双臂穿過他的腋下搂着他,“你怎么又回来了,要是回来,你也不知道挑個好点的時間,你早几個时辰也行啊。” “是我的错。”是他错估了人心,他沒想到关青岳会痛下杀手。 “采薇死了,就是给我喂芙蓉雀的那個丫头,长的白白净净挺漂亮的那個。我不怨她临死的时候把我指认出来了,我就是觉得她死的太突然了,就在我的眼前,头和身子分家了,血溅的到处都是,好惨。” 凤移花心一紧,越发搂的她密不透风,轻声道:“都忘了吧,我回来了,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动你一個指头。” “嗯。做几天梦兴许就渐渐忘了。” “好。” 他松开她,掰過她的头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而后道:“别想那么多,若是实在忘不了就想想你肚子裡,咱们的孩子,给他做点小玩意,你不是一直在学绣花,学的如何了?”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位置上,一只手在他的肚皮上随意划拉,眼睛也跟着往下看。 头顶上,凤移花的俊脸逐渐红起来,呼吸逐渐不均匀,嗓子微有沙哑,“别闹。”同时,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看来是彻底清醒了。 “会绣五瓣梅花和叶子了,可我還是绣的不好。”娇娘羞愧道。 “如此,就多给那小子绣几片叶子,或者你给我绣几條帕子也可,哪怕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梅花瓣,爷也不嫌弃就是了。”凤移花轻笑。 他蓦地握住她的手,两人拥抱着倒在床榻上,“别以为你怀了孩子我就真不能动你,仔细着些。” 凤眸裡闪着兴奋压抑的冷光,娇娘嘿笑讨饶,把脸埋入他的肩窝就老实了。 喜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着床前那一地灰色粗布衣裳,震惊的愣在当场,磕磕巴巴道:“玉姨奶奶,大爷回来了嗎?” 床帐裡,娇娘一顿,幸灾乐祸的呵呵笑起来,凤移花气的扯了扯她的软耳朵,掀开一道缝,露出颗脑袋,凌厉的望向喜儿,“今夜,我沒有来過,喜儿,你可懂嗎?” “花、花大爷?”喜儿的脸扭曲了一会儿,已不知该如何反应。 “喜儿,你一直是個聪明的丫头,可听懂我說的话了嗎?” 喜儿愣了一会儿,蓦地点头,恢复平静,垂眸敛容,蹲身一礼,道:“知道是大爷回来了奴婢就放心了,奴婢知晓,奴婢告退。” 凤移花见她步伐稳重,语气平静,便缩回头颅,坐在床褥上挑着娇娘的下巴,裹住她的唇|舌亲了一会儿,便起身穿衣,道:“你老实听话在床上休养着,就算听到些什么不好的话,也只当她们放屁,我得走了。” “你說粗话。”娇娘裹紧被子,趴在床沿上看他道。 “說粗话還是小事,若非看在你肚子裡還有個小的的份上,你瞧我揍不揍你。” “你這人好沒良心,从你来,我就沒听见一句你安慰我的话。”說句软话能死嗎? 凤移花捆上宽腰带,穿上靴子,整理好之后又俯身望她,“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回到你身边,明白嗎?” 不知怎么的,娇娘眼眶一红就想哭,捂着脸哽咽道:“讨厌。”谁让你說這么煽情的话来着,我才不想听。 他浅笑一声,扒开她的手,“知道你不傻,但,别轻举妄动,你势单力薄,远远躲开,保证养好自己养好孩子就是你的能耐了,我也会赞扬你的,嗯?” 娇娘不答,扭着脸不看他,想了想又道:“你家的老太太脾气好嗎,她最厌恶什么?我要不要去讨好她?” “行,知道讨好最大的那個就行。老太太心慈,到了她這個年纪,那一双眼,一颗心什么看不透,所以,你也无需着意讨好,只把她当成自己的祖母对待,她自然能觉察你的孝心。” 娇娘点点头,想起他留下的那些银票和契书,赶紧道:“你给我留下的那些东西可能都被烧坏了。” “都保住了,落霞拖出来的。” “对了,我還沒问,落霞为何会……” “回头你自己问她。”凤移花握了握娇娘的手,“轻易别出老太太的院子,我走了。” 說罢,转身而去,真個一点流连都无。 “哎?”娇娘掀开床帐去看,竟是连他的背影都瞅不着了。 将床帐掩好,在密闭的空间裡,娇娘靠着床栏漠着发了会儿呆,片刻又躺下闭上了眼睡觉。 可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采薇的惨状又吓得睁开,口吐浊气。 子夜的梆子声响了起来,威国公府的两個更夫扫了扫身上的雪,慢慢从假山下走過。 山上,一個黑影悄无声息的落了上去。 关青岳在书房裡训斥完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将,又生了会儿气,便起身回正房,想着這個时候也不知意浓睡了沒有。 “世子爷。”来开门的是個模样俊俏的大丫头,关青岳多看了一眼,笑着压低声音问:“你们世子夫人可睡了沒有?” “還沒呢,知道您還在书房忙着,就一直在等着您,茶水房裡還给您煨着热汤,是您最爱喝的冬瓜老鸭汤。”大丫头說着话拿眼睛就撩拨关青岳。 “烟儿,你可真会說话。”杜意浓从卧房裡出来,笑盈盈站在门口那裡看着她道。 “世子夫人。”烟儿咬了下嘴唇,害怕的退去一边。 “怎還和自己的丫头吃醋。”关青岳得意一笑,举步就要上前。 便在此时,一支冷箭蓦地从对面屋脊上射了過来。 杜意浓抬头就看见了,她顿时僵住身子,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射向自己的夫君却一声不吭。 破空声从耳畔响起,关青岳是世家子弟,也是从小学的骑射,登时反应過来,身子往侧边一歪,一個翻滚便避开了去,他一躲,那箭便直直射向杜意浓,杜意浓立马反应過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假作害怕,“来人啊,快救世子。” 凤移花冷眼把這对夫妻的相处看在心裡,驻足片刻,在府中家将追上来之前,迅速消失在黑夜裡。 关青岳,這仅仅是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