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芒刺 作者:未知 温羡明了,在他错過沈璧君的许多年裡,他就已经失去了不计其数的权利。同她一起长大,分享她的過去,這些都由别人参与,连本该可以一同的轮回,他都扔下了她一個人……而他只是一個要永远背着记忆和過往活着的不知名的物种,他也曾经怀疑過,会不会自己根本就不是人类…… 在遇见沈璧君之前,温羡从来不惧怕死亡,相反,死亡才是他梦寐以求的解脱。谁叫命运格外歹毒,偏偏叫他遇见了她,从此就开始陷入无限恐惧,陷入生死抗争和一场煎熬备至的等待,他看着对面不停给自己夹菜的沈璧君,所有的愁情苦倦,终于消耗殆尽,化作温柔如水的一笑。 “就要過年了,想要什么新年礼物?”他像哄着三岁的小孩子一般。 沈璧君真的开始咬着筷子冥思苦想,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头发,自言自语了一阵后才郑重地說道,“這可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我可要好好想想。” 她似乎已经把孩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他回夹给她一块红烧肉。 “对不起,程女士不能来陪我們過年了,她去慧芬婶婶那儿了。”沈璧君想起来前几天从福利院回来,程秋月打来過电话简单交代了自己過年的去向。 “沒事,就我們两個過一個简单的新年。”他低头扒了口饭。 大概有情饮水饱吧,温羡最近的饭量越来越小,他放下碗筷的时候沈璧君才吃了個五分饱。她发觉這個异常大概就是从他那次在福利院发作回来,就开始精神萎靡,面色也不似从前那样好了,他渐渐得变得嗜睡,经常像一只猫一样窝在阳台的长椅上晒太阳,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连她說话,他都似乎有点听不清,总会连着追问好几声…… 今天他還是這個样子,简单收拾了就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回到阳台,索性一待就是一上午。 沈璧君端着自己泡好的果茶上了楼,她一侧身就看到温羡還坐在那裡看书,她轻手轻脚地過了去,怕扰了他,放下茶就又下楼去了。 温羡又同前几天一样,本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却总觉得浑身乏力,有些支撑不住,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头,像被施了什么魔咒,动弹不得,再不知不觉间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說些什么,却如同哑巴,只干干地动了动嘴唇,出不来声,他再要挣扎的时候,就已经浑然无力地睡了過去。 “温羡……你怎么才来啊。”他恍惚间,看到一個人影,隐约在叫他的名字。 温羡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那個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便越来越清晰,他看清了来人,不由得一怔,眼前分明就是沈璧君,可又不太像沈璧君,她穿着黑白相间且肥大的套装校服,扎着高高马尾的她迎着阳光笑容灿烂地冲他不停地挥手…… 這是高中时候的沈璧君,温羡终于想起来是在那個幻境裡见過,這就是那段沒有他的日子,他伸了手正想回应她,可忽然又觉得迷幻,收了手,看着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 “不会的,這個时候沈璧君根本不认识我,一定都是幻觉……” “你快点儿啊,待会儿上课迟到了!”沈璧君着急了,小跑着過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在磨蹭什么啊。” 温羡被沈璧君抓住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竟然也穿的和她一样,黑白相间的校服,连手也嫩的出奇,他们就這样一路快步去了二楼最东边的那间教室。 路過一面面透明的玻璃窗,他看了清楚,裡面照到的他,竟丝毫不是二三十岁的男人,反而是一派青春气息浓厚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模样。 他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软软的,现在的梦竟真实到如此了嗎? “温羡沈璧君,你们又迟到,知不知道学校通报你们几次了!”他们毫无悬念地被矮矮胖胖的短发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唾沫横飞地训斥了一番,训罢,就被关在教室门外罚站。 温羡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璧君,果然一脸幽怨,低着头气鼓鼓地揪着无辜的把枝桠伸上楼的大树的叶子。 “看什么看,都怪你,每次骑车那么慢,還非要我等你。”她凶巴巴地打断温羡的目光。 温羡一惊,像犯了错的孩子立马把头转過去,“对不起……可是…這是哪裡?” “你有病吧!”沈璧君连带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从动物园跑出来的猴子,“你现在已经天真到用失忆的手法来逃避罚站了嗎?” “我以前還用别的?”温羡不解,他一点儿也不了解這個情景裡的自己,为什么会总有這么平凡地生活。 “你可真狡猾,什么胃痛,拉肚子,发烧哪样你不用,就差說自己生理期了吧!”沈璧君把揪下来的叶子统统扔到阳台下去。 “诶,楼上谁啊!”楼下突然就传来教导主任的大声呵斥! 温羡一急之下立马按着身边沈璧君的肩膀,紧张地和她一同蹲下来躲避楼下教导主任的视线。 他们都屏息蹲下来的那一刻,视线相互交叠,青春大胆的年纪使他们都毫无掩饰地深刻打量着对方,空气裡漂浮的试卷的油墨味和刚收割的青草的酸涩无尽的交融着,格外的刺鼻,就好比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熬了极其久的中药,难闻到令人作呕,可即便是在這样的环境,温羡看着沈璧君的心情,還是如此地甘甜,原来无论在何时,沈璧君都是他装在口袋裡最甜的一颗糖。 她笑了,他望着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尝到,這個世界裡的青春年华是什么滋味,苦中泛着甜,甜中带着酸。 “喂,你们早上可又迟到了,沈璧君别忘了昨天打赌的啊!”后排的小胖子趴在桌上,一個劲儿地扯着刚坐下的沈璧君的校服。 温羡同她一起进教室,才发现他们两個竟然是同桌。 “给你给你,真是個讨债鬼!”沈璧君从口袋裡掏出十块钱,顺手甩给后面的小胖子。 “你们打什么赌啊?”温羡学着沈璧君的样子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摆在桌上,好奇地追问。 “你還问,還不是赌我和你今天会不会迟到!”沈璧君沒好气地拿着水杯就出去接水了。 温羡很不理解,明明刚才一起躲教导主任的时候,她的眼中似有动容,那种小女生本能的娇俏在驱使着她微微泛着脸红,现在又一副血海深仇的不相往来的样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桌的那個小胖子,正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他也无缘无故觉得有些累,学着他的样子自己也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了,沈璧君說過的吧,离下节课還远着呢…… “温羡,温羡……” “温羡你醒醒啊……” 朦胧间,温羡已经睡得胳膊酸痛,听见有人又在叫他了,莫不是這么快就上课了? 他再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沈璧君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胳膊间很自然地挂着一张毛毯,“你怎么又睡着了,会着凉的。” “沈璧君?”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原来是从梦裡醒過来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咳嗽了两声,果真是這些日子着了凉,“我睡了多久。” 他接過沈璧君递来的毯子披在身上,再伸了手拉過她一同坐在椅子上。 “两個多小时了。” “方才,我做了一個梦。”他急切地想要和她分享,那個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共同时光。 “是不是說梦到我了?”沈璧君笑着回应,一般若是有人要跟另一個人讲自己的梦,大都是和那個人有关的。 “真的。”他很诚恳地想要证实,可身旁的沈璧君似乎并沒有要听下去的意思。 她已经起了身,宽慰地呼了口气,打断了他,“我要去新福利院看阿西他们了,你自己在家待着别又睡了啊。” “沈璧君……”温羡眼睁睁由着沈璧君的手离开了他的手,這是他第一次伸手抓了個空,他很快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而他的沈璧君已经走了,连同周遭阳光的温暖,也都被她顺走了,密密麻麻的寒冷就突然侵袭了毫无防备的他…… 原来,那一刻的冰冷,不是天气有多冷,而是他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归结于那個他内心深处的沈璧君,不管是岁月泛滥,還是时空交错,她都不能分走最后一個眼神。 他怅然地靠着椅背,不由得感叹,原来自己已经這么离不开她了。 新的福利院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而這裡的條件也是远不能和星辰福利院相提并论的。只苦了這些被迫四处流离的孩子们,到哪裡都要当做是自己的一個家。這裡对于沈璧君来說,更像一所荒废了很久的老学校,高高的院墙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子,如同列队欢迎的孩子,一会调皮地摆向东,一会儿又摆向西,都怪這多事的冷风瞎指挥。 沈璧君下了出租车,顿时觉得冷清了许多,大概只因为冬天,才沒了闹人的麻雀叽叽喳喳,她进门碰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孤零零坐在秋千上闷闷不乐的小佳。 再看到這些孩子熟悉的脸,她也会不由得欣喜地上了前,“小佳!” “沈老师?”小佳见了来人,一下子从低落的情绪裡抽出身,一跃从秋千上下来,兴高采烈地抓着沈璧君的胳膊,“沈老师你终于来了接我們回家了!” “接你们回家……”沈璧君顿时有些难以启齿,原本就柔软的内心,被小佳的這么简单而清脆的一句话就轻易击溃,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对面這個满眼期待的孩子,他们的那個家已经沒了…… “小佳,你怎么一個人啊,阿西呢?”沈璧君只好转移话题顺带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佳用力地摆摆头,大大的眼睛裡满是困惑,“沈老师,阿西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