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温渝只记得他說這么见外的时候,眼睛裡是有真诚的。她也不扭捏做作,索性顺其自然。独自一人睡了一觉醒来,天還微微亮着,夕阳已经落向晚山,落进房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平静的可怕。
李湘给她发微信问:“回来了嗎?”
温渝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捯饬了一下,去敲李湘的门。李湘像是刚忙回来,一脸疲惫的样子,說:“我都几天沒有好好睡一觉了,怎么都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心情好一些了。”
“還行。“温渝說。
“要是我接二连三的事儿也受不了。”
温渝想起刚回学校,路上也有人好奇的看着她,似乎在確認她就是那张照片上被包养的女人。
李湘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心疼道:“你现在怎么打算?”
温渝:“不知道。”
李湘也叹了一口气。
温渝是有過害怕的,在一個事接着一個事而来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第一反应只会找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李碧琦教育過她,這样永远解决不了問題。
“顾世真還沒有让你复职?”
這個院长真是精明,一边敷衍一边讨好,看似是因为林净宁的面子,却也沒有什么实际行动,两边都不得罪。
温渝摇头。
“那怎么办?”
“所以我去找顾世真谈了谈,看能不能有署名的机会。”這两天根本联系不上骆佳薇,更别提說這事儿,温渝卸下了防备塌了肩膀,“想读苏东坡了。”
李湘:“读史明智啊?”
温渝脸色淡淡的,說:“你看苏轼這一辈子,一直在被贬的路上,但他心态還是那么好,去了杭州有了苏提春晓,去了黄州有了《定风波》,37岁遇见王朝云,這一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但他依然觉得這一生過得很好。”
李湘:“只能說做人太直,祸从口出。”
温渝笑:“那也挺好。”
李湘說:“我倒是挺喜歡苏辙。”
說起這些,温渝整個人都放松了。
李湘叹息:“不過他過的也不是特别好,听說挺穷的,虽然說做到了宰相,但她女儿实在太多了,钱都赔做了假装。”
“挺好玩的。”她笑。
說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坐了某個决定一样,看了一眼李湘,余光裡瞥见桌上有一杯水,想也沒想端起来,杯嘴抬高,一股脑就倒进嗓子眼,擦了擦嘴:“喝你杯水。”然后转過身就往外走。
李湘在后面结巴着问:“干嗎去?”
温渝留下三個字:“见周公。”
李湘等到温渝出了门,才支支吾吾說大哥,那裡面有安眠药,但一听温渝說睡觉,也沒解释,干脆让她好好睡一觉,只是话到嘴边便是无尽的沉默:“…………………………………………”
但李湘還是失算了。
温渝回到房间,拿了包果断地出了门。她像是去奔赴一场盛宴,但穿的却极其简单。白短袖,牛仔裤,球鞋。傍晚的夕阳已经消失,晚风吹在身上,很莫名的一种感觉,她忽然很想见他,明明几個小时前就见過,還是她一脸淡漠的推着他赶紧走的。
也就是這样一身打扮,去见的林净宁。
林净宁那时還在和金融街的饭局上,正在和一把手喝酒,說起宜城的一块商业大楼,彼此心照不宣的笑。
一旁的张晓穿着抹胸裙,想敬他一杯。
林净宁沒說话,不耐烦的抬了抬眼皮。他在那一個瞬间忽然意识到,温渝是哪裡不太一样了。他浅喝了几杯,和一把手的张总去露台抽烟。
“這女人远看着行,处几天也就那样。”张总說。
林净宁淡淡笑笑。
“我可听說老弟藏着一個美人啊。”
林净宁掸了一下烟灰,随意看了楼下一眼,忽而定住,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张总跟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温渝一脸迷糊的出现在拢翠园的门口,拿着手机,朝裡面张望,好像随时要倒下一样。
“拢翠园真是個好地方。”张总感叹,“随便一個姑娘都长得不错。”
林净宁定了十几秒,对张总道:“失陪。”
他从椅子上拿起西装就往外走,脸上還是往日那样平静,见到温渝的那一刻,看着她不按常理出牌,忽然扯了扯嘴角。
温渝抬起脸便看见他。
林净宁站在几米开外,身上昂贵的西装拎在手上,衣摆拖在地上,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看着她一脸的困意。
温渝一连打了好几個哈欠,朝他走過去,眼睛裡是一种混乱中的无辜,又实在迷迷糊糊:“我沒打扰你吧林净宁?”
林净宁哭笑不得。
温渝歪着脑袋,只觉浑身的倦意袭来,声音清澈:“你要是有時間,我們去看许巍的演唱会吧。”
要怎么說呢。
林净宁惊讶的发现,即使這么多事席卷而来,几個小时前還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现在的温渝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自愈能力,哪哪儿都觉得敞亮。
于是他低声问:“喜歡许巍?”
温渝打着哈欠,迷着眼点头。
2016年7月周迅onenight公益演唱会邀請许巍压轴出场,许巍唱了八首歌,沒有《喜悦》。那是温渝偏爱的一首。而這一年的7月,温渝還在学校准备学生毕业考试和课题论文。李湘說她最喜歡《蓝莲花》,就连王朔都评价:“《一无所有》以后多少年沒再碰上一首歌,一下就把你的心揪起来,顶到嗓子眼噎着你。”但温渝,偏爱《喜悦》,她觉得這首歌实在温暖,像林净宁。
她還在等他的答案,伸长脖子:“行不行啊?”
林净宁笑了,說行啊,话音刚落,只觉得肩膀一沉,温渝倾着身就這么靠在他的胸前,像是有什么砸中到心底一样。
他声音轻了:“温渝。”
侧眸一看,像是睡着了。
林净宁哑然失笑,就這样看着她的脸,借着路灯的光,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的小容貌,白皙干净,脖颈修长。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拦腰将她抱起。温渝像是找到一個温暖的去处,往他怀裡钻去。
江桥从路边的车上下来,走近道:“老板,温小姐沒事吧?”
林净宁低头,可不睡得正香。
“那现在?”江桥问。
“去百岁斋。”
很多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就像是温渝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遇见林净宁,而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麻烦也接踵而至,但她好像并不自知,至少那一年是甘之如饴,也是那一年她喜歡上去山裡玩,听音乐节,甚至开始练习吉他,也有了那個清晨,第一眼睁开后,看见林净宁在身旁的欢喜。
林净宁第一回见一個人睡得這么沉。
温渝的睡相很好,乖乖的躺在一侧,呼吸平和,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林净宁在阳台抽了支烟,回到房间拿了杯水,一抬眼,温渝睁着眼看他。
林净宁声音平静:“醒了?”
温渝看了一眼四周的陈设,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时冲动去找他,她缓缓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
林净宁走近,坐在床上,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将手裡的水杯递给她:“昨天是做什么了,睡這么沉?”
温渝一点一点抿着水,想不起来。
林净宁笑:“說了什么還记得嗎?”
温渝迟钝的摇头。
林净宁无奈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渝头往后仰,抬手捂着额,嗔道:“我說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嗎?”
“倒也不算。”
温渝将水递给他。
這动作太自然,林净宁笑着接過,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听着窗外的假山流水,房间裡一时静谧。温渝忽然倾身,抱住了林净宁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林净宁僵了一秒:“怎么一会儿不见,這么粘人了?”
温渝沒說话。
林净宁抬手揉了揉她脑后的头发,叹息般笑了一声:“昨天顾世真那儿還一腔热血,今天就蔫了?”
温渝嘀咕:“谁蔫了。”
林净宁:“怎么了?”
温渝:“沒什么,开窍了。”
“說来听听?”
温渝从他的肩上起来,盘着腿坐在床上,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叫林净宁啊,是干净安宁的意思嗎?”
林净宁讶异:“就這個?”
温渝点头。
林净宁說:“差不多吧。”
“有小名嗎?”
林净宁:“沒有。”
“生日哪一天啊?”温渝问出来,才想起之前有在網络上查到過,恍然啊了一声,“我记得12月对吧?”
林净宁笑而不语。
温渝:“喜歡吃什么啊?”
那天她问了很多,林净宁都是简单說一句,好像那個早晨的时光都变得缓慢了,他的样子也渐渐变得清晰。直到肚子饿的在叫,林净宁抓住她的手,說先吃饭吧小迷糊。
“别乱起名。”温渝抗议。
林净宁:“那你說叫什么?”
“我叫温——渝。”
“温什么?”
温渝哼了一声:“請问您七老八十了嗎,這才三十来岁就听不到啦?那我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怎么說我還年轻呢。”
林净宁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這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了嗎?”
温渝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說出来不怕你嫉妒,我可是师从张三丰的,一招太极打到底。”
林净宁笑的肩膀抖动。
温渝看着他笑,手背在身后,匆匆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很快就转過身往外走,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在林净宁看不到的地方面红心跳:“吃饭。”
林净宁站在后面看她,倒有些捉摸不透了。
他们在百岁斋的包间裡用了早餐,江桥過来给他报告事情,林净宁放下手裡的刀叉,神色从容冷静,工作起来的样子倒也很严肃。
等江桥走了,温渝咬着面包說:“我看那些公司老板都喜歡女秘书,优雅大方办事利落那种,你就沒点兴趣?”
林净宁喝了两口牛奶,擦了擦嘴道:“要不你再睡会儿?”
“干嗎?”
林净宁說:“我对你挺有兴趣。”
温渝吸气:“流氓。”
林净宁轻笑。
温渝那天說的话不少,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都能說会道,林净宁心裡清楚,但她的心情似乎看起来還算不赖,笑嘻嘻的有点俏皮样,偶尔還会出谜让他猜,会问他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然后自问自答說把它放到江河湖海裡。
林净宁笑笑,总是照单全收。
温渝原本是想用過早餐就走的,她虽然沒什么要紧事,但也不太想待這,却被林净宁拉住,說:“今天别走了。”
他說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
温渝愣愣的:“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笑的很有意味,但也沒怎么往那想,就是逗逗她,“虽然吵了点,但還不错。”
温渝:“……………………”
他们就這样无聊的度過了一天。
就连林净宁自己后来想起都觉得匪夷所思,那样的大好时光居然就這么浪费了,但好像感觉挺好。他在处理公司文件,她就去电影房看伍尔夫。那天的空气很好,发生的一切都很安静。
温渝是在傍晚回的学校。
她沒有让林净宁送他,坚持一個人走。等她走了,林净宁叫了江桥进来,一边抽着烟,吩咐道:“你去办件事。”
白天還是艳阳天,夜裡便瓢泼大雨。
温渝很安心的睡了一觉,谁也沒联系。第二天刚醒就接到院裡的复职通知。她還沒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儿,就听见李湘敲门。
這個八卦女王,刚进来就问她:“是不是好消息?”
“你怎么知道?”
李湘:“你先上網。”
温渝半信半疑的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校园網蹦出一個视频,是那天杨慎的场子裡,那個醉酒的男人调戏张晓,她過去帮忙解围,杨慎出面调和。视频裡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比起先前那张照片,真是說清道明。
“不管怎么說,這对你是好事。”李湘道。
温渝心裡猜出了七八分。
“想什么呢?“李湘问。
温渝:“让你帮我调查张晓,有情况嗎?”
李湘:“从学校履历来看,连城人,只有一個兄长,连城高中毕业就考到了這,不過生活作风還是有点小問題,上次被人打還记得嗎?好像就是在夜场得罪人了,你說她一個二十岁的小姑娘,整天跑那地方干嗎去?”
這些温渝大概都心裡有数。
李湘舔了舔干涩的唇,道:“還听她室友提過一点,最近像是特别大方,吃的穿的都用的品牌,应该是有了靠山,你懂吧。对了我還沒问你呢,你去那干嗎?”
温渝清清嗓子,别過目光:“瞎溜达呗。”
“论文的事你有想法嗎?”
温渝:“還沒想好。”
李湘犹豫了半天:“那你前天晚上,睡得好嗎?我昨天敲门你這沒人,就有点担心,随便问问。”
温渝這才记起昨天的事,好像一时冲动去找林净宁,路上就开始打盹,還很丢脸的倒在他身上,在他那睡了一晚。
于是问李湘:“你往水裡搁什么了?”
李湘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說了实话:“我是睡不着给自己准备的,谁知道你想也沒想就喝了,這也不能怪我吧?”
温渝:“………………”
“姐?”
“我锤死你。”温渝喊。
李湘跳起来就往外跑:“你怎么跟孙少安一样啊——”
结果当天中午就在校园首頁看到新消息,有关骆佳薇的那篇论文因为技术细节問題暂时撤回。這样的处理方式模糊不清,但也算是顾世真能做的最稳妥的一個交代。而后骆佳薇因病告假两周,温渝去办公室倒成了一個清闲人,也沒教授给她活干,有事也不喊她了。
晚上便接到了林净宁的电话。
他好像在车裡,有风声,问她今天過的怎么样。温渝說像是過山车,一起一伏的,像宜城的天,說下雨就下雨。林净宁似乎在笑,說我過会儿就来。
温渝那时站在教学楼下,想也沒想就道:“你来干嗎?”
林净宁沒說话。
温渝后知后觉:“我今天還有点事。”
林净宁挺有耐心:“什么事?”
温渝编不出来,随口道:“就是工作上的事要做,可能得弄到很晚,要不改天吧,我去找你行嗎?”
林净宁一副揶揄姿态:“這么忙啊?”
温渝說的很慢:“有点。“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样相处,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還有些不太好意思,随便找了個借口匆匆挂了电话。刚松了一口气,面前走出来一個人。
何牧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温渝往后退开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還是笑着說的,但话裡话外尽显客气疏离:“何师兄,有什么事嗎?”
何牧低了低头又抬起:“我這几天比较忙,不知道你出了這么多事儿,沒有帮上你什么忙,现在沒事了吧?”
温渝笑笑,摇头。
何牧:“那就好。”
“還有事嗎?”
何牧踟蹰半天:“论文的事我听說了一点,這种情况往年不是沒有過,但沒有人会为了前途冒险,就算是现在,我也不建议你直接硬刚,這只是我的想法,幸好你现在也沒什么事。”
温渝沒說话,礼貌颔首,侧身走开。
何牧着急拉住她的手腕:“温渝。”
温渝沉默了片刻,将腕子抽了出来,温和的笑了笑,离开前說:“這只是個人選擇不同,我与何师兄的研究目标一向南辕北辙,可以理解。”
這话一语双关。
温渝不知道的是,教学楼外十几米远处,林净宁的车已经停在那,隔着车窗看到她,目光也比之前深了几分。
她走到另一條路上,车子跟了過去。
這种熟悉的画面,温渝怎么会反应不過来,更何况林净宁的车這样显眼又低调。她见過很多男人的车,大都是乱糟糟的,但林净宁的车很干净,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温渝停下来,车子也停下来。
她做了個深呼吸,自己笑了一声,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偏头一眼,车窗半开着,林净宁靠着后座看她。
“你這样跟着,不怕我报警嗎?”
林净宁說:“看你心情。”
温渝转過脸笑,抿了抿嘴,装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然后大方的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听见驾驶座的江桥问去哪儿。
她直接說:“警察局。”
江桥都笑了。
林净宁抬手揉了揉温渝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笑道:“宜城东边新开了一個马场,带你瞧瞧去。”
“大晚上的骑马啊?”
林净宁說:“晚上才有意思。”
傍晚的光明明暗暗,他的脸上有一种淡然从容的温和,沒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有些正经起来。這個男人有很多种样子,每一种温渝都见過,却沒有一個是琢磨透的。但温渝相信,他說那句“我对你挺有兴趣”是认真的。
林净宁问:“想什么呢?”
温渝:“想起一句古老的民谣。”
林净宁看着她。
车窗外的风温软柔和的吹进来,這一刻的感觉也是真的,温渝宁愿珍惜這短暂的沉溺,笑着看向外面的霓红灯闪车水马龙,轻声道:“不要慌,不要慌,太阳落了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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