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顾世真這個老滑头,敬了他很多酒,借此谈起项目的事情,拐着弯的說了两句,文学院要以李恪严的名义申請研究资金,這不是個小数目,骆佳薇也因祸得福,年纪轻轻要被破格提拔为教授,作为研究项目的负责人。
林净宁听的笑了一下,笑裡藏着话。
顾世真酒過三巡,话倒是說的有意无意了些:“小骆真是好福气啊,严老慧眼识珠,我真是自愧不如。”
林净宁淡淡道:“您喝多了。”
他拨了一個电话,江桥很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迷醉的顾世真,心裡不由得感慨,听见林净宁說,先送顾世真回去,便多问了句:“那我一会儿来接您?”
林净宁說:“不用。”
江桥欲言又止。
林净宁问:“怎么了?”
江桥摇头說沒事。
等包厢裡剩下他一個人,便又喝了几口酒,在包厢坐了会儿才走。宜城的夜总是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說的冷寂气质,下雨的时候這样,不下的时候也這样,潮湿的南方天,风吹在身上都是潮的。林净宁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远处站着的温渝。
她穿着白衬衫,休闲短裙,挎着小包,头发在脑后扎了半匝,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双眼,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脚下,似乎很专注。
真是像十八岁。
林净宁看了一会儿,沒有出声,刚准备走,温渝就抬头看了過来,目光裡有些许稍纵即逝的惊喜和试探,那是等待過后的样子。
他却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别处。
温渝跟在他后面喊:“林净宁。”
林净宁也沒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点了支烟,由着她追,嘴角似有似无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依旧从容淡定。
温渝追了上来,也不管他的态度,跟在他身边,偏着头看他,自顾自解释道:“還在生气啊?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家裡有急事赶回去,而且手机坏了。”
林净宁面无表情。
温渝:“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林净宁吸了口烟。
温渝:“我知道我不对,就看在我也等了很久你也沒理我的份上,给個面子?要不你說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到。”
她一直在說,话也是绵密。
尾音一落,林净宁停下来。
温渝愣是差点撞到他身上。
林净宁语气很淡:“做什么都行?”
温渝:“………………”
林净宁哼了一声。
温渝挤出一個笑,說到最后声音越小:“那天真有急事,也确实很忙,我给你也打电话了,你沒接,這也不能怪我吧?”
林净宁看着她,沒說话。
温渝有那么一刻觉得撑不住了,但鼓足勇气拉下脸来,再主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這是她给自己的一次机会。一個人总会有冲动的时候,就像今天见到他,還是会心动。說到底這件事,总归是她的错。只是他们,都需要一個开口的契机。
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過,带了一阵风。
温渝歪头看他:“要不我给你买好吃的?”
林净宁别過脸去,笑了一声。這一笑,很多事都沒了。林净宁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她一眼,声音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渝想了想說:“三四天吧,五六天?”
林净宁:“………………”
他脸色瞬间变淡,转身走了。
温渝還沒有意识到怎么回事,跟在后面小跑,他步子大,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還是得陪着笑,想不通這男的怎么变脸這么快。
過了马路是广场,有大爷大妈在跳舞。
温渝上前拉住他的西装衣角,林净宁的目光下意识的动容,過马路的时候還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到温渝說:“這是西京广场,老人喜歡過来玩,游乐设施不多,但是占地面积大,有乘凉的阁子,清净朴素,建成有四十年吧,比我還大十多岁。
林净宁:“………………”
温渝抬手指向右边:“那個是宜城最大的游乐园,大人小孩都可以玩,還有水上项目,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他们的陆地迷宫,一般人根本走不出去,還可以体验玩偶装,就是穿上动物的衣服,這样的话游乐项目可以打七折,還能看到不一样的视野。”
林净宁:“………………”
温渝看着他脸色稍稍缓和,又說:“再往前走就是百汇街了,那條街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算是宜城的艺术文化一條街,我就在那买的画。”
那幅画注定了他们的相遇,林净宁后来想。他看着温渝,這個女孩子的身上有一种气质,上午還忧郁低落,到了傍晚你再看,她又活蹦乱跳,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慰的自己。
温渝想起了什么,又道:“那幅画倒是挺不错。”
很有她姐温寻的味道。
马路边上路灯亮了,温渝忽然又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道:“這條街叫走马街,你知道为什么嗎?传說明代正德皇帝游江南,就在這待了一会儿,结果丢了御马,从此以后,這條街便改名叫走马街。有意思吧?”
林净宁淡淡笑了。
温渝跟在他的身侧,是看不见他的笑的,只是见他一点话也不說,有些气馁,說了两句,慢慢的不說了。
结果拐了個弯,听见林净宁道:“那條街叫什么?”
温渝:“………………”
就這样又和好了。
他们走過长长的街道,穿過马路,红灯停绿灯行。他穿着西服走在前面,温渝一路小跑跟在旁边,白衬衫束在裙子裡,被风吹的鼓动,黑色的帽檐挡着侧脸。這是林净宁余光裡温渝的样子。一個走着,一個追着,夜晚来临的时候,远远看過去,像是两個人在散步,不急不慌,不厌不倦。
距离太近,還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温渝想了想說:“拢翠园的菜确实很好,但是酒其实不怎么样,你们這些人去那儿大都是谈事,喝不出什么,還特贵。”
林净宁步子放缓,道:“我們這些人?”
温渝抿着嘴巴笑。
林净宁說:“你以为真是谈事去了?”
温渝收了笑。
林净宁說:“谈的不是事儿。”
“那是什么?”
林净宁說:“钱。”
温渝唏嘘。
這條走马街好像很长很长,怎么都走不完似的。温渝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口,转移了话题道:“你听過郑融的红绿灯嗎?”
林净宁看她。
温渝說:“每次看到红绿灯都会想起這首歌,词很好,调子也好听,就是听起来像是离别,有点伤感。”
她說這话的时候,沒注意前面過来個自行车,下意识地去躲已经晚了,還是被林净宁眼疾手快拽到身后,才躲過一劫,還对车主道歉。
林净宁說:“這是人行道。”
温渝:“啊?”
林净宁說:“该道歉的不是你。”
温渝笑,摆摆手。
林净宁无奈。
经過一排排书店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渐渐好转,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自如,像真是出来散步的情侣,不急不徐已经走過好几條街。
温渝看着书店裡的灯光,笑道:“给你出個谜吧。”
她脑子转得太快,林净宁适应了好几秒,哭笑不得,才恍然觉得她是真敞亮。就连当初带她出去,后来杨慎的评价是:“那姑娘挺好玩的。”
林净宁走着走着,点了根烟。
接着听她侃侃而谈:“听好了啊,马上就要過年了,我家有头猪和一头驴,你說先杀猪好還是先杀驴好?”
林净宁:“…………”
温渝還沒說话,自己先笑了一声:“杀猪呢,驴也是這么想的。杀驴呢,恭喜你,猪也是這么想的。”
林净宁差点被烟呛到。
温渝的笑意瞬间转为关切:“你沒事吧?”
林净宁睨她一眼。
温渝皱眉反思道:“我讲的不好啊。”
這都十几年前的急转弯了,亏她讲的這么新鲜。林净宁咳嗽了几声,眼睛裡快呛出泪来,随意抹了一把眼角,咬着烟道:“挺好,以后别讲了。”
温渝:“…………”
如果說走上這條街的最开始是温渝,那么现在,林净宁已经反客为主了,只见他拿下烟,平静道:“看来心情不错。”
温渝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林净宁嗤笑:“我們温老师這么有才华,要是再不识相,现在是猪和驴,估摸着一会儿十二生肖都该出来了。”
温渝红着脸:“我沒骂你。”
林净宁“嗯”了一声:“我說你骂我了?”
温渝:“…………”
林净宁笑着抽烟。
温渝皱眉:“要不我再给你讲一個吧,你知道把猪和企鹅放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冰箱裡,第二天为什么企鹅死了,猪却活着?”
林净宁的表情难以言說。
温渝:“因为猪也正纳闷呢。”
照這么說下去,林净宁实在招架不住,更何况她說的還這么一本正经,被這么拐着弯的骂,他還照单全收的时候,這是第一次。
走马街走到一半,被一场吵架挡了去路。
吵架的是一对男女,中年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吵得面红耳赤,男的站在街上有些尴尬,女的蹲在地上哭,嘴裡還說着我這么对你,什么都为你考虑之类的话。
沒人理会,大家都当热闹看。
這种场面实在让人难堪,最后還是店铺老板娘扶了女人起来,這场闹剧才就此作罢。温渝经過的时候,一连叹了好几声。
林净宁弹了弹烟灰,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有点意外他忽然问起這個,温渝想了想,沒說实话,只是道:“挺好的,沒之前那么忙了。”甚至可以說是個闲人,沒有人给她分配工作。
林净宁静了片刻,說:“我倒是听你们顾院长說過几句,你在学校做事情也认真,很会为别人考虑。”
温渝偏過脸看他。
“开心嗎?“他问。
温渝一时愣了。
林净宁一边向前走,一边抽着烟,话也是随口說出来的:“所以說热心助人這种事不见得都是开心,有时候太考虑别人,有一部分是因为恐惧。”
這话一阵见血,温渝醍醐灌顶。
這世上人情世故最难相处,就连诗词都在劝人,忍一时风平浪静,要做事勤勉,古道热肠。但說到底,是因为宽容、热爱和善意嗎?不是。像林净宁說的那样,也许是恐惧,恐惧失去,失去一种关系的平衡。
好比刚才那对夫妻之间的关系。
温渝忍着一种从心底起来的酸涩,抬头去看林净宁,他還是一副闲散样子在抽烟,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過随口两句,也像是意有所指。
他步子实在大,几步已经走远。
温渝小跑跟上去:“林净宁,我送你一盆花吧。”
林净宁:“…………”
温渝开始长篇大论:“你听過黄天竹嗎?学名叫做十大功劳。這种花用处很大的,可以入药,消肿止泻特别好,哎你听過吧………………”
她咬字很准,字正腔圆,语气也慢,时而加上手势,声音清冽,软软糯糯,林净宁其实听的很舒服,尤其是她追着他跑的时候說话的样子,但沒想到她這么能說。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含着笑意,继续朝着走马街的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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