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第一部完結)
有一辆五菱面包车从远处开了過来。
路况已经有损坏,车子横在马路上,面包车過不去,司机下了车看情况,江桥走上前去交涉。听司机說昨晚暴雨前面好几处塌方,就算现在掉头也不好過去。照這样看,救护车和交通警察過来還得很久。
林净宁等不了那么久。
江桥說:“老板,您的伤怎么样?”
林净宁此刻顾不上耳朵的轰鸣,脱下外套,随意擦了擦身上的血,往地上一扔,对江桥道:“你就在這等着。”
說完走向那辆面包车,上去,启动。
五菱司机:“哎哎我的车——”
江桥见状忙拉拢住那人:“大哥大哥,您的车我老板先借用一下,真有急事,您的车要多少钱都好商量。”
林净宁开得很快,直接走的小路,从堵车那條街绕了過去,一路直行,开向郊区的那家养老院。他在路上想了很多,也许這一去,林家就和他真的沒关系了,老爷子估摸着会气的跳起来。
那條路比较偏,颠簸,還窄。
林净宁在半路上接到了林之和的电话,他第一次沒有接,但电话打的锲而不舍,這不太像是林之和的风格。
等到接通,林之和声音低颤:“爷爷病重。”
林净宁脑子一懵,一個不留神,急忙踩了刹车,但還是撞在树上,头部狠狠的磕在挡风玻璃上,手机掉落在车裡,头晕眼花了好一会儿。
林之和的声音断断续续:“净宁——”
缓了几分钟,林净宁慢慢平静下来,从车裡拾起手机下意识地放在右耳,耳朵裡猛然一刺,一阵耳鸣声,听的很模糊,他晃了晃头,开了免提。
林之和地声音慢慢清晰:“昨天還挺好的,今天睡得太久,爸去房间叫,怎么都叫不醒,已经往医院送了,爸让我问你现在能不能赶回来?”
林净宁无声地沉默了一分钟,愤力地砸向方向盘,拳头紧握,爆起的青筋,他低了低头,嘴唇微微颤了颤,咬了咬牙,脸色异常冷峻痛苦,再一偏头,眼眶居然湿了。
林之和最后說:“尽快。”
林净宁挂了电话,抹了把脸,耳边的血已经渗透进了领口,他只犹豫了十几秒钟,转而将面包车掉头,眼睛裡有一种坚定的茫然,加速向机场开去。
嘉兴第一医院此刻一片混乱。
林老爷子一向身体健康,年年体检,家庭医生說能活到一百岁,大家都只是笑笑說一百二十岁都沒問題。但世事无常啊,一個八十岁的老人不過睡一觉,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难怪老爷子這段時間做了這么多决定,大概是有了什么预兆。
抢救室门口站着的都是林家的人。
林之和与周樱刚到不久,林淮夫妇和林玉珍已经守了几個小时,孟春林抱着嘉一在一旁玩,他们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互相安慰和取暖,远看着真像一家人。
林净宁是在傍晚六点十分赶到的。
老爷子已经被转入icu,据說是暂时脱离危险,但老爷子年纪大了,生命力太薄弱,可能一会人就醒過来,也可能一直這样睡下去。
林净宁一身邋遢模样,衣服脏乱,血迹在机场已经处理干净,额头的伤口贴着一层纱布,但這依然改变不了他此刻的神态有多么糟糕,只是那双眼睛裡還是那么冷静和淡定。
孟春林最先看见他,叫了声:“哥。”
一瞬之间,所有人都看了過来。
林玉珍反应最快,像是被逼急了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走過去,直接抬起胳膊,一個巴掌煽到林净宁的脸上:“你還有脸回来。”
林之和赶過来劝阻:“姑姑。”
林玉珍恶狠狠的盯着林净宁,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赶着找你妈嗎,跑這来干什么?你爷爷沒你這個孙子。”
耳边的血有一小股留到嘴边,林净宁用手指擦了擦嘴,平静的看向icu的方向,顿了一下,又看向林淮:“爸,爷爷怎么样?”
林淮偏過头去。
林之和說:“還在危险期。”
林净宁沒有說话,走到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管耳边的血是否還在留着,他面无表情的从裤兜掏了一支烟,火机摁了几下才着,眯着眼抽了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沉默了。
林玉珍還要說:“我告诉你——”
林淮一声怒喝:“够了。”
林净宁平静的吸了一口烟,目光落在前方一处,静静的凝视着,一下一下抽着烟,一直都沒有再說话。他在那儿坐了很久,就像从前在爷爷门前罚站一样,爷爷沒发话,他就不走。
从前一直以为宜城多雨,天气也更凉,原来嘉兴的夜比宜城還冷,冷的刺骨。你一抬头,便是无尽的黑暗,還有走廊尽头闪烁的昏黄的声控灯。
后来病房门口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在那儿坐了一整夜,整個人看起来很潦倒的样子,脚下的烟头堆了一地。林之和早上過来的时候,便看见林净宁還在抽烟。
林之和叹了一口气:“净宁,你要不先回去洗洗,爷爷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過来,你耳边的伤也需要处理,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林净宁目视前方,嘴角的烟快抽完了。
“我沒想到姑姑昨天就回来了。”林之和說,“有些事我也拿不准,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這個样子,净宁——”
林净宁轻道:“哥。”
对面的玻璃窗纱被风吹响,光暗了下去。
林之和說:“爷爷一睡不醒,公司总得有人盯着,爸和姑姑商量了,你在宜城那边的情况也不好,爷爷也一直想让你回来,嘉兴在常平的分公司可以让你做法人。”
林净宁忽然笑了。
林之和:“這是最好的方式。”
林净宁吸了口烟。
“你要是——”
“法人?那是個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常平的经营烂成什么样子,法人?”林净宁自嘲的轻笑一声,“出了事法人可是第一個进去的。”
林之和不說话了。
他们都沒再說话。
林老爷子是在第二天中午脱离的危险期,但一直還不曾醒過来,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真是像医生說的那样,也许会一直睡。林玉珍穿的一身明晃晃的从林净宁身边经過,像是故意给他难堪似的。
爷爷安全了,林净宁心也放下了。
他坐了很久,站起来的时候腿脚有些不稳,不過一個晚上,整個人沧桑的不像话,脸上依然面不改色的平静。
林玉珍从病房退出来:“你要是签了,也许還有一席之地。”
医院中午的走廊静悄悄的,說话都有回声。
林净宁拂了一下衬衫,低声笑了,轻轻抬眼:“這么多年玩来玩去,有时候挺沒意思的,您說是嗎?”
他的话太有压迫性,林玉珍看不透。
林净宁脸色冷了:“既然姑姑想玩,那我奉陪。”
“你拿什么和我斗啊,靠陈家嗎?”
林净宁笑了:“林家的东西我他妈不会碰,也不屑拿,但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姑姑别忘了,狗逼急了還会跳墙。”
话音一落,林净宁转過身走了。
林玉珍站在原地,脸颊颤动,不甘落了下风,看着林净宁的背影大声道:“有件事我觉得也该告诉你,毕竟這是你爷爷的心愿,我也想通了,春林和温家二小姐其实挺般配,要真是联姻了也许会是好事,我打算改天就去提亲,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林净宁走出两步,神色一顿。
他的脸色很快变得难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裡一阵抽痛,嘴角若有似无的牵扯出一丝淡笑,很快大步流星的走远。也许那一刻之前,他就该意识到,温渝已经离开他了。
当时林淮正站在医院门口,父子之间撞了個正着。
林淮看着他:“你這一走代表了什么你知道嗎?”
林净宁很早以前就看清了這個父亲的真实样子,如果不是老爷子,他不会来到這個世上,但他還是愿意给林淮一個机会,轻声說了句:“我要去找她。”
林淮沉默了,半晌擦肩而過。
林净宁苦笑一声:“真是疯了。”
2016年12月到来的时候,宜城的天气一片大好。那個月是三十二年来,林净宁過的最平静的一個月。他引咎从致远辞职,面对外界媒体疯狂的报道說這可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林净宁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還有就是,他从养老院把许诗雅接回来了。
许诗雅头发花白,身体消瘦,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有些痴呆,俨然已经认不出人了,却在第一面见到的时候就很依赖他,拉着他的袖子就是不放,他会笑着哄這個女人說我們去個更好玩的地方。
医生說:“京阳有個老中医,你们可以去看看。”
于是林净宁准备出发,带许诗雅去京阳了。
那天阳光很好,茶园的院子裡种满了花,许诗雅坐在轮椅上看花,杨慎又抱着一盆发财树进来了,笑着說:“我這個怎么样?雅姨一定喜歡。”
林净宁抬了一下头。
他正在桌面上回复一封从京阳发過来的邮件,发件人是陈砚纶,說期待他凯旋归来,他笑骂着回了一個字:“滚。”
頁面关掉,他站了起来去倒水。
杨慎蹲在轮椅边,帮着许诗雅一起倒弄着花,道:“弄你车的人也查出来了,金融街那边做的,要不要我還手你說了算。”
林净宁:“算了。”
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天气预报說今夜会有大雪,杨慎忽然提了一句:“明天是你生日吧?对了還有你的右耳——”
林净宁目光微微一动。
他想起从前也有個女孩子,也是一脸期待的說過要给他唱生日歌,喝着酒祝他长命百岁,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你一回头,她就坐在那儿笑着看你。风吹起来,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串风铃,声音清脆,像旧时光。
其实后来他有打過电话,但听到的却是一道录音:“你好,我是温渝,有事請留言。”电话再也沒有打通過,不過是他咎由自取。当初要是陈家沒戏,那温家也可退而求其次,温渝是最好的選擇。如果說与温渝的开始便是做戏,那他早已经是戏中人。
林净宁站在屋檐下,静静点了支烟。
身后的电脑上有一段视频在放,熟悉声音缓缓传出来,女人用了一句简单的双语作为开场白:“ladiesandgentlemen,goodmorningeveryone。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
天气预报說的很准,那晚真的有雪。
那场大雪下了一個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天上還在落雪。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匆忙忙,也有人停下脚步,抬起头去看飘扬而落的雪花。
宜城一向多雨,少雪,那天像是换了個儿。
全国各地只有宜城在下雪,其他中部地区都是中雨,包括江南一带的扬州,那天也是中雨转阴。西北风4-5级,最低温度5摄氏度。扬州街道上路人都打着伞,慌忙之间赶着路,街道深处的一個宅子裡,有人喊着:“小渝——”
那是温家老爷子的声音。
温渝昨晚熬夜看有关文物古书還有拍卖的资料要参加考试,這会儿還睡得迷迷糊糊,踢踏着拖鞋从楼上走下来,两只手揪紧着羽绒服,看见爷爷在院子裡扶起一颗小槐花树,雨淋在身上。
她感叹:“怎么又下雨了。”
說着已经拿起伞跑過去,一边打伞一边帮忙,总算把小槐树栽直了,脸上的雨水沿着额头落了下来,她抹了一把。
听见爷爷歇了口气:“哎呦。”
温渝有气无力的笑,搀着爷爷坐在院裡的亭子下面,自己也缓了一口气,弯腰去拧裤脚的雨水:“今天什么日子啊您這么忙活?”
爷爷說:“今天12月21日,宜种树。”
温渝弯腰的动作一顿。
她依旧垂着头,很慢很慢的抚平了裤脚,地上的雨水又溅了上来,好像怎么都弄不干净。村上春树那句话怎么說来着?我动了离开你的念头,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你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你的世界并不缺我。
温渝轻轻吸了一口气。
院子外面有人推着小摊喊着:“桂花糕——扬州地道的桂花糕——”爷爷坐不住,說這么大雨還有人讨生活,便要出去给添添生意,剩下温渝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她看着這场下的不停的雨,鼻子忽然酸了。
(第一部完結)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