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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舒远
温渝在京阳待了一個星期。

  她只带了一個行李包,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本伍尔夫传记。李碧琦给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实在很难相信,一個25岁的女孩子居然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化妆品,還特意嘱咐让她去商场专柜溜达,只是温渝太宅。

  那天阳光很好,风吹进房间软绵绵的。

  外婆把晾好的衣服整理好,给她拿了进来,說:“你妈一会儿从医院回来,顺便陪着出去转转,别老呆在家裡。”

  温渝躺在床上眯起一只眼:“不去。”

  “功课太累了?”

  “還好。”

  外婆說:“你這在家不是吃就是睡,我倒是沒意见,但你妈可不行,年纪轻轻的一点朝气蓬勃的样子都沒有,她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她事业那么成功,哪裡失败了?”

  外婆叹气:“還用我說嗎。”

  房间裡渐渐安静下来,外婆坐了会儿就出去了。淡绿漆色的窗户开着,外面是种满花草的院子。有鸟叫声,花香飘进来的那一刻,温渝无聊的想起了林净宁。她也不闲着了,换了件淡蓝的的半身裙,准备出门。

  临走前对外婆說:“今晚我去医院陪护吧。”

  說着从厨房拿了一個小乳瓜,边走边吃,顺便开走了外公经常开的那辆老牌吉普,沿着京都大道,从护城河绕了過去,练了练车技,才开到医院。

  医院裡李碧琦刚离开,外公就睡着了。

  温渝坐在床边削着苹果,看着自己這双手,也是挺秀气的,怎么就沒有继承外公的钢琴事业呢。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净宁的样子,他倚着围栏,在打电话,那双手就笔直修长。

  晚上外公起夜了两次,后来温渝再沒睡着。

  凌晨两点的夜空星星点点,她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食堂打饭,温渝好像才终于知道困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排队打菜,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婆已经過来了,拿着家裡做的清粥小菜给外公吃。

  看她一脸困意:“昨晚沒睡好?”

  温渝一打哈欠就掉眼泪,這会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像谁欺负了她似的,外公笑着說:“摸着黑玩手机,能不困嗎?”

  她不好意思笑笑。

  外婆:“手机還有电嗎?”

  一大早就自动关机了。

  外婆摇头失笑:“难怪你妈打不通你电话,我走的匆忙,充电器也给你忘了,今天就别玩了,感受一下沒有網络信息的一天。”

  温渝嘟囔:“不玩手机很闷的。”

  外婆:“那我和你外公用了多少年智能手机了,怎么不见得闷呢?你得给自己找個事情做,整天玩手机很容易变笨。”

  外公喝了一口粥,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昨晚忘记给你說了,沈家的祖奶奶今年身体不怎么好了,也在這個医院疗养,你一会儿過去转转。”

  沈家在京阳立足到现在,风雨六十年,一直都是這個老太太一手把持,也是近几年才大权旁落,交给了唯一的孙儿沈适。去年沈家和周家订婚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听說为了一個姑娘。

  于是温渝担心道:“严重嗎?”

  外公吃着粥,沉默的点了下头。

  “上個月都在icu呆了好几次,我前两天過去陪着說了会儿话,說着說着就不怎么清醒了。”外婆叹息了一声,“身体不饶人哪。”

  听到這個消息,温渝是有些难過的。小时候她還经常去沈家玩,老太太对她和温寻都特别好,還打算选一個给沈适定亲,得亏后来她们移居了扬州,来往少了也就把這事撂下了。老人有时候是等不及的,年纪大了一只脚搁棺材裡,說进去就进去了,最让人难過的是,你连道别的机会都沒有。

  温渝是跟着外婆一起去的。

  淋巴癌晚期患者住在最后面的那栋楼裡,走廊都很安静,病房裡只有常年跟在沈老太太身边的萍姨在服侍,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沒有。

  她们一进来,沈老太太就醒了。

  外婆笑着问候:“老姐姐,我来看你了。”

  沈老太太抿着嘴努力笑了笑,目光落在身后的温渝身上,温渝乖巧的叫了一声祖奶奶,将水果放去桌上,回過头,听见老太太轻轻哎了一声:“都长這么大了。”

  外婆說:“25了。”

  沈老太太微偏着头,道:“真是羡慕你,有這么好的孙女,我走到這一步,還是孤零零一個,沒有妹妹你這么大的福气。”

  “可别這么說,沈适天天来,還不知足啊?”

  沈老太太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懂。”

  外婆怎么会不懂呢,沈家的事多了去了。老太太年纪轻轻丧女,儿子基本上断绝关系,只有一個孙儿,现在弄得也不好,這一生为了沈家付出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沒有。人就是不能太固执强势,還得适当柔软。

  外婆拉着沈老太太的手,轻拍了拍:“老姐姐,别再管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路,你也享享清福,当個退休老太太不好嗎?”

  沈老太太静了半天,眼裡含起热泪。

  服侍着沈老太太的萍姨這时走了過来,用湿毛巾轻轻的沾了沾老太太眼角的泪,說:“太太,可不能哭。”

  沈老太太闭了闭眼:“爱萍,你去把张律师叫来。”

  温渝跟着萍姨一起出去了,给了两個老人一点空间。萍姨去打电话,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京阳的天刚才還很好,忽然就乌云密布,好似有一场急雨要来。

  后来的那两個夜晚,外公都是李碧琦陪护,温渝白天会去医院转一趟再回去,帮外婆打扫打扫院子,做做课题。

  沈老太太是在一個疾风骤雨的深夜走的,走的时候打的止疼针,沒受多少痛,就那么睡過去了。葬礼很简单,但排场不小,老太太纵横商家多年,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拜祭那天,所有人都打着一把黑伞,只能看到很多背影。

  温渝是后辈,站的比较靠后。

  李碧琦在和前面站着的中年女人說话,完了還有一场饭局要去,温渝還是开着那辆老牌吉普先离开的。墓地垂吊的人很多,车子也停满在路边,因为下着小雨,地面也湿漉漉的,空气裡弥漫着寂寞沙洲冷的气息,肃静庄严,生者节哀。

  她把车从墓地开出来,挡在了第一個路口。

  那一片风雨寂静,沒多少人,温渝绕了好大一会儿才转出去了,一直往前走上了六环,雨越下越大,前边的大货车好像出了問題,一直停在拐弯处,有交警在处理。

  雨水太大,她一时沒看清路,撞上了前面的奥迪。只听到重重地一声响,她差点往前倾身趴到方向盘上,心裡一震。

  有交警過来敲她的窗:“下来一趟。”

  风雨大的厉害,雨刷一直在摇动。

  温渝只能自认倒霉,拉起衣服上的帽子,罩在头上,下了车。雨水瞬间刮在脸上,打的嘴巴生疼,她努力配合交警处理,看见前面黑色奥迪上的司机走了下来。

  她只想快点解决問題:“师傅,你看怎么赔偿?”

  对方犹犹豫豫說不清话,說赶時間還是什么的,拉着交警在一边說,温渝听不到他们在說什么,眼睛裡夹杂着雨水,只能在一边干等。

  過了一会儿,那個司机敲了敲后座的窗。

  车窗缓缓降下来,不知道裡面的人說了什么,司机连连点头面露难色,又转過身对交警道:“我們老板說不追究了,就是现在车抛锚,辛苦你赶紧联系一下让人過来。”

  温渝看了一眼那辆车,京ag打头。

  后面的数字很是讲究,温渝以前算了解過。有一年温老爷子来京阳,就有几辆這样的车来接。像這种牌照的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怪那交警這么好說话,点头哈腰。

  過了会儿,交警总算想起她了。

  好在她也很配合,现在人家不要赔偿倒是她占了便宜,但对方的车走不了了,她還有些愧疚,想着要不要過去道個谢,就听见那司机对后座的人道:“老板,這么大雨,备用车一时過不来,都堵在三环了。”

  隔着那么大雨,温渝還是听清了。

  车裡的男人声音低沉:“让调辆京安的過来。”

  温渝霎时一愣,口气真大,来头不小。只是那声音太過熟悉,让她不得不冒着雨,抱着怀疑的态度慢慢走了過去,走到车尾,犹豫了一下,歪头看去。

  车裡的人似乎也感觉到注视,微微斜眸。

  温渝很是意外的喊了声:“林净宁?!”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估摸着林净宁也沒有想到,会在京阳遇见她。這么大的一個城市,两個人遇见的几率实在小的可怜。或许是雨水的关系,她的眼睛比以往都明亮的多,帽衫裡的那张脸格外的楚楚动人。

  林净宁想起前段時間,无意间谈起与宜城大学的合作项目,江桥有意无意說了句:“這马上要放暑假了,顾院长总算可以闲着了,您也能喘口气。”

  他当时停了半秒:“什么时候?”

  江桥說過两天。

  林净宁那阵子又忙起来,到处跑饭局做项目,沒有時間联系温渝,那会儿倒是想起她温顺别扭的样子,对江桥說:“她应该也放假了,你去送一趟。”

  现在不见快小一月,倒是沒什么变化。

  隔着雨水和玻璃车窗,林净宁看着眼前這個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击中,有雨水渗进来,他眼睛微微眯起来。

  温渝用手背抹了把脸,看着他:“你怎么在京阳啊?”她问完觉得不妥,又不知道从哪多了一丝勇气,“那個,你司机說,车抛锚了,還要赶時間,你要是有急事的话,我开车,送你?”

  一段不长的话,停顿了很多次。

  林净宁其实也沒什么急事,就是想找点清净。這姑娘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和她在一块,想不清净都不行。只是她這句“开车送你”,倒是喧宾夺主有些意思。

  他笑着看她:“行啊。”

  那天的温渝是有些难過的,沈老太太去世她很是感慨,再加上那天大雨,她又是一個人,总觉得要沒活找活忙起来。

  遇见林净宁這事儿,只能說是太巧了。

  路口拐弯处的那辆大货车很快移开了一点距离,温渝开着自己的老牌吉普過来。林净宁坐上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整個人显得严肃。

  印象裡這样的相遇有些狼狈。

  温渝拉下自己的帽衫,见他這一身黑色西装,脸色也有些淡漠,還是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林净宁不咸不淡的开口:“你随便开。”

  他一时不太想回酒店了,這两天来京阳出差,刚好参加沈家的葬礼。从生意场的角度来讲,江南林家和京阳沈家关系并不密切,但這种事,总還是得過来露個脸的。

  眼见窗外的雨变大了,劈裡啪啦砸下来。

  温渝担心看不清路,又追尾,现在车上還坐着一個人,于是将车胡乱拐了個弯,开上另一边车子比较少的路,直接上了高速。

  她开的专心,路上都沒什么话。

  倒是林净宁先问了句:“你怎么也在京阳?”

  温渝:“回来過暑假。”

  “家在這?”

  温渝点头。

  半晌林净宁道:“车开得不错。”

  温渝不好意思扯扯嘴角,很快看了他一眼,又目视前方,车子往着京郊的方向开去,两边慢慢出现着山坡和原野,在這样密闭狭小的空间裡,风吹雨打都觉得平静安宁。

  她大着胆子调侃:“有嗎?”

  林净宁沒說话。

  温渝讪讪的收回了刚才的表情和心思,却听林净宁淡淡嗯了一声,至少他见過的女人裡,還算开得可以。

  林净宁眼皮半抬,道:“京阳不比宜城差,怎么去那么远?”

  温渝想了想,說:“家裡比较严格,可能从小在家待久了,想试试一個人出去什么样子,知道這世界怎么运转,社会怎么发展。”

  還挺有思想,林净宁笑了声:“现在知道了嗎?”

  温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小时候看到李碧琦到处跑,觉得工作很容易,后来才发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林净宁說:“你年纪還小。”

  温渝:“不小了。”

  林净宁:“太着急知道,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温渝:“…………”

  她侧头看着林净宁,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交叉口,随便拐向右边上了坡,才对林净宁說:“其实你看着也不大。”

  林净宁:“你不是說我像38嗎?”

  温渝窘然。

  林净宁第一回觉得逗女孩子挺好玩,看着她脸红心跳還要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他觉得好笑:“也就比你大点。”

  话音刚落,车子轰隆一声。

  温渝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净宁最快冷静下来,指示她道:“打开警示灯,慢慢靠边停。”

  她立刻松油门,握紧方向盘,尽量保持直行,利用发动机缓慢制动,缓慢减速,直到车子安全驶入路边的应急车道。

  等车停下来,林净宁道:“我下去看看。”

  他打开车门,一头钻进雨裡。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一边是山坡,一边的远处住着些人家,老远看去還亮着灯。温渝這是把车开到京郊外了。

  林净宁来回检查了两边,是轮胎报废了,他从后备箱拿了警示牌放在150米外。温渝就這样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林净宁這人看着低调有城府,做起事来却也沒什么架子。

  温渝承认她痴迷于他的冷静和理智。

  林净宁折腾了一会儿才又回到车上,低头拨了一個电话,信号源差,一直沒有接通。见他一身都湿了,头发還滴着水,温渝从包裡拿出纸巾,也沒想那么多,直接给他擦拭。头顶忽然安静下来,她动作一停,抬眼。

  林净宁无奈一笑。

  那一刻温渝五味杂陈,匆忙低下头去,收拾着手裡的纸巾。林净宁看着她慢下来,抬手握住她的腕子,拿過她手裡的纸,說:“我自己来吧。”

  温渝小声道:“我好像开错道了。”

  林净宁:“我知道。”

  温渝:“那你不提醒我?”

  林净宁:“反正也是闲着。”

  温渝沒话說了。

  他们只好坐在车裡,等信号,等救援,等雨停。很久以后想起来,這次相遇直接变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转机,林净宁也不藏着掖着,去哪儿玩都会带着温渝了。但对于温渝来說,却還是看不透他。

  车裡一时安静,林净宁点了一支烟。

  温渝问他:“這样停着不会耽误你事嗎?”

  林净宁看着前方迷蒙的雨雾,皱了皱眉头,道:“我也沒有想到,我們温老师会把车开到這地方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要不咱俩走回去?”

  温渝:“…………”

  “這地方风景倒是不错。”

  温渝被他逗两句习惯了,也不端着了,往后一靠,就当作赏雨了。林净宁也沒想到会有這么一天,他和一個小姑娘坐在车裡,什么也不做,就看雨。他索性抻直了腿,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下就出来了。

  她看着他這公子哥的淡定样子,目光下移,他的皮带上夹着一片树叶,应该是刚出去带进来的,温渝抬手拿了下来,端详了半天,听见林净宁问:“看什么呢?”

  温渝說:“纹路。”

  林净宁笑了声。

  温渝道:“传說佛祖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的,听說只要有人坐在那棵树下,所有的忧愁都会消失的。”

  林净宁:“你還信這個?”

  温渝看他。

  林净宁說:“佛祖還說過一句话,想听嗎?”

  “什么?”

  “你把它吹响,我给你讲。”

  這话林净宁是随便說的,但温渝信了。她拿起那片叶子,看了林净宁一眼,又垂下眸子,将叶子放在嘴边,声音一出来,林净宁就知道自己输了,還是個潜力股。

  温渝简单吹了两句,眼裡有些许得意。

  林净宁“嘶”了一声:“深藏不露啊。”

  “小时候学過,后来不怎么玩了,吹得不好,勉强入得了您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林净宁說话节奏带的好,她慢慢的随意起来,有了小女孩的娇嗔,“现在总可以說了吧?”

  林净宁看向她的眼睛,還有动来动去的嘴唇,薄薄的,淡淡红润,能闻到清凉的气息,瞳孔微微缩了缩,偏過头去,吸了口烟,才道:“這话你应该听過。”

  温渝歪着头。

  林净宁的手机這时有电话进来,信号似乎好了一些,他对那边的人只說了句:“我在78号公路中段。”按掉之后才重新望向她,咬着烟轻声一笑,“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你說是嗎,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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