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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作者:舒远
“现在才问起,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看着她的样子气定神闲,也不着急她的回答,却也沒有像上次那样轻易让她走了,倒是把车门打开,自己坐向裡侧,悠然自得看着她,那意思温渝怎么会不明白。

  后面有车跟上来,很有教养沒有按喇叭。

  林净宁似乎也毫不理会,他在這种事情上一向不在意风度,只是难为了温渝,进退两难,也不好拂袖而去,总觉得脸颊发烫。

  他也不催,說了句:“再不上来,叫花鸡该凉透了。”

  温渝這才想起来做什么。

  她平静的看了一眼林净宁,好像心裡有一种力量煽动起来,再错過這個机会,哪怕像他這样有耐心的人都会觉得,這女生挺无趣。

  温渝深呼吸,很郑重的說:“谢谢您了。”

  她說完钻进车裡,手裡拎着发热的一次性饭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腿边,這才弯腰把门关上。只是她坐的距离他太远,林净宁有些好笑。真要想怎么样,這么点地方她跑得开嗎。

  江桥发动车子,问:“老板,去哪儿?”

  林净宁看向温渝。

  温渝目视前方,很客气道:“宜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麻烦了。”

  窗外的霓虹缓缓亮起,路边的梧桐错落有致的往后退去。车窗是留了一点缝隙的,风柔柔的吹了进来,撩起林净宁的衬衫衣角。傍晚的宜城是很美的,有潮湿的海风,吹的人心裡发痒。

  他身上有酒气,风吹過是挺好闻的味道。

  车裡很是安静,夕阳一点一点变得通红。

  路過一座大桥的时候,或许是赶上下班時間,上桥有些堵车,开得很慢,但看向桥外的晚景,远处有高飞的风筝,身边的男人一副淡然日若的样子,让温渝想起菩萨蛮裡那首诗句“黄衫非白马,日日青楼下。”

  忽然听见林净宁开口:“着急嗎?”

  好像撞到她遐想的表情,温渝有些心虚,也沒有看他,刻意的捋了一下头发,将裙子拢了拢:“沒事的,您太客气了。”

  她今天穿着简单,白t和军绿半裙,头发也是用软软的布料发圈束在脑后,脸型生的好,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不到二十岁。

  林净宁眼神微黯,打趣:“我看起来很老?”

  合适的時間,合适的问话。

  温渝心裡一個激灵,把脸微微侧向车裡,目光却是穿過车窗看向外面的碧瓦朱甍,小声对林净宁道:“也沒有,就是尊称。”

  林净宁往后一靠,懒懒笑道:“听着别扭。”

  有那么一刻,她身后有夕阳晚霞,明灿灿的落在车裡。或许是光芒太柔和的关系,温渝胆子肥了一些,歪着头看他:“您多大?”

  林净宁:“你看我像多大?”

  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年纪,况且他看着又很低调沉稳,混迹在上流圈子裡游刃有余,总该不会太年轻。

  温渝想了想,试探道:“三十八?”

  刚好一阵疾风吹過来,伴着零星的灰尘,林净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眼睛隐隐发酸,他偏過头去,缓了一下子,這才笑道:“有那么老嗎?”

  温渝红了脸,不好意思笑笑。

  彼时快到医院门口,一個红绿灯的時間。林净宁再抬头去看温渝,刚才的话题似乎就那么過去了,她变得比最初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說错话的缘故,忽然沉默下来。

  他目光落向前方:“有朋友在医院?”

  温渝“嗯”了一声,沒說太多。

  林净宁也不再问。

  随着车流慢慢向前,车子缓缓停在医院门口。這边到处都是车和人,停不了多久,后面的司机一直按着喇叭。她看向他,心裡還有点說不出来的空荡。這是上车以来她第一次這样正视他。

  林净宁倒是悠哉道:“想說什么?”

  温渝抿了抿干涩的唇,似乎不太习惯一直這样道谢,声音低了低,道:“那件西装我洗干净了,是在市区的干洗店洗的,您放心不是手洗也沒坏,就是想知道要怎么送還。”

  這段话她酝酿了很久,贸然要地址也不妥。

  果然是读写作专业的,說個话跟几百年前玉楼金阁的少女似的,文静很有教养。林净宁在那一刻也忽然意识過来,上次公司附近看见她,抱着衣服一脸迷茫的坐在那,衣服上套着透明袋子,原来是去了干洗店。

  温渝犹豫片刻:“要不——”

  车外有摩托车近距离地急速而過,她被惊了一跳,嘴边的话戛然而止,手裡的饭盒晃了晃,低头一看,林净宁的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等到她平缓下来,又轻轻松开了,像是什么都沒有发生一样,对她笑笑說:“不急,总归会再见的。”

  温渝心裡像荡了一個小船,水波微漾。

  那天再想起這個瞬间她都会心动,好像林净宁手掌的温度一直還在,他身上的味道也在,淡淡的,這個男人言谈举止恰到好处并未逾越,却让她今年冷落江南夜,心事有谁知。

  又跟往常一样過了几天,无事发生。

  李湘学院的那個女生也正常出院,什么都沒說,這事就那么安静的過去了。只是那几天李湘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晚上和公寓的几個师兄师姐玩十三点玩到通宵,第二天监考打瞌睡,最后還是她代班去的。

  刚好在教学楼遇见同系统的何师兄。

  事实上他们并不太熟悉,大多都是李湘叫着一起去玩混熟的,虽然是同一批出来的助教,何牧却实在太优秀,做事踏实靠谱,为人也幽默风趣,很是招院裡的老教授喜歡。

  温渝是在监考教室的门口碰上的。

  何牧拿着几本数学教科书往外走,最先看到她,叫了她一声,等到温渝回過头,才笑道:“李湘让你代她的吧?”

  温渝扬了一下手裡的一沓试卷。

  真不知道为什么政治学院总是有這么多考试,不是监考就是在监考的路上,原来以为学政治可能会无趣,现在看来是她见识少。

  何牧是有点喜歡這個小师妹的,便道:“一会儿结束吃個饭?”

  温渝愣了一下:“那我把李湘叫上。”

  男女之间单独吃饭,好像有点奇怪。

  何牧无奈笑笑:“行。”

  那顿饭最后温渝沒有去成,被骆佳薇临时叫去做一份英文版的论文文献,裡面有一些专业术语,需要請教院裡的外文教授。

  温渝在办公室磨了一整個下午。

  她不知道那天,林净宁是来過一趟宜城大学的。顾世真好像很是迫切,要趁着明年春天退休,把手裡的项目落到实处。這么大一笔投资,林净宁该是要亲自来的,哪怕是看在李恪严的面子上。

  還是那间会客室,骆佳薇也去了。

  林净宁坐在沙发上,漫不经意的喝着茶,听顾世真长篇大论,实在太无趣,脑海裡却忽然想起那天,温渝弯着腰倒水烫到了手的样子。

  顾世真說完,问:“净宁,你觉得怎么样?”

  林净宁淡淡一笑:“原来以为顾院长偏爱文学重视教育,现在看来也有经世之才,要在生意场上,晚辈自惭形秽。”

  這是场面话顾世真听過不少,从林净宁這說出来倒有些不一样的意味,顾世真精明世故,只是摆摆手谦虚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這把老骨头也只能读读书。”說罢看向一旁的骆佳薇,“你說是不是?”

  骆佳薇勉强笑了一下。

  从进来這间会客室开始,骆佳薇的表情就不太自然。要說過往,也是曾有着接近的时候,但是现在,虽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顾世真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說你们很早就认识了,這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吧,在這一起說话,沒有别人,不用介怀。”

  骆佳薇正要开口,嗓子一疼。

  面前這個不动声色的男人,已经不是少年时的样子,多了城府和让人看不透的笑意,冰凉,冷静,沉稳。他低头喝一口茶,骆佳薇已经沉沦。哪怕在一個城市,也是多年不见,如果不是李恪严這次回国,大概不会再有交集。

  话說到一半,顾世真出去接了個电话。

  会客室裡只剩下他们两個人,有半晌是安静的。骆佳薇坐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了茶壶,說:“给你再添点茶吧。”

  林净宁沒有說话,点了一支烟。

  骆佳薇倒水的时候是有些颤抖的,只是尽量保持平稳,像是长辈一样,笑着明知故问:“听說你在宜城做的不错,一切都還好嗎?”

  林净宁抽了一口烟。

  他静了一秒钟,将烟头朝下沉在了茶杯裡,四周安静的可以听到烟头燃灭的沙沙声,這让骆佳微脸色变得很难看。

  顾世真进来的时候,关心的问了句:“是不是不舒服?”

  骆佳薇艰难的扯着嘴角,很快从林净宁身上挪开视线:“可能是最近搞课题,工作太忙了沒有睡好。”

  “就是年前你报的那個文学史课题?”顾世真道,“不是带了個助教嗎让她去做准备工作,我记得是叫温渝吧,上次陪你一起過来倒茶那個?”

  听到這句,林净宁眼皮一抬。

  他眉头几乎是很轻的皱了一下,倒是觉着這宜城大学真是個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深藏不露,似乎是更有意思了。

  顾世真又說了两句,要請他去拢翠园。

  林净宁借口還有事回绝了,沒待一会儿就起身离开。走的时候骆佳薇送了出去,只是嘴角還是牵强的笑。终于送到楼下,骆佳薇忍不住停了下来。

  阳光普照的日子,本该是好日子。

  骆佳薇看着那個背影,有点哭腔:“我知道沒有资格和你說這些,哪怕看在严老的面子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做個朋友都不能嗎?”

  林净宁只是步子顿了一下,沒有停留。

  骆佳薇性格稍许强势,直到现在都沒有改变,這也是为什么当年决然离开奔赴前程的原因,却在得到之后也忍不住想要更多,又受不了被忽视和冷落。

  江桥已经将车开過来,停在林净宁身侧。

  刚好听见骆佳薇那句话,一时有些唏嘘。

  林净宁不曾理会,走到车边,刚拉开车门,西服一角被人拽住,他沒有回头去看骆佳薇那张快要梨花带雨的脸,只是轻拂掉那只手。

  他声音很淡:“佳薇,别让老师难看。”

  就這一句,断了所有的期冀和情分,林净宁還是给留了面子的。人总是在毫不在意的时候才能平静的說出這样的话,骆佳薇怎么会不明白呢。

  风从东南方起,瞬间又恢复平静。

  江桥开着车绕了宜城大学一圈,往后门方向开去,开得很慢,慢到林净宁可以抽一支烟的功夫,然后在校园路上看到了温渝。

  她和一個外文教授在說什么。

  林净宁看了一会儿,手机裡刚好有消息进来,他随意扫了一眼,对江桥道:“车停這,你先回去。”

  這個样子的林净宁心情是不大好的,江桥一般不会說什么,只是听从吩咐悄悄离开,留下林净宁一個人坐在那。

  温渝那时還沒有看见他。

  教英语的西雅图老教授不太能会說中国话,手势摆了個不停,林净宁只听到温渝一直追在身边,喊着:“professor?”地道的伦敦腔调,意外的好听脆耳。

  他低头点了支烟,从车上下来。

  温渝還在因为文献的問題和外文教授谈论,她忙起本职工作似乎更得心应手,英语說的很流利,不像和他在一起,中文都說的那么拘束软糯。

  外文教授叫住她:“温——助教。”

  他们就一個問題說了好几分钟,温渝一边听一边做笔记,手上拿着本子,一边說一边写,說完了,外文教授笑了一声,似乎還有急事,匆匆道别就走了。

  温渝无奈,叹气般說了声:“professor。”

  她抱着资料和笔记本,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回教学楼,只是一個抬眼的瞬间,她看见十来米开外,林净宁抽着烟靠在车前,平静的看着她。

  温渝有些愣住。

  她還记得那個傍晚,他坐在车裡笑着說“不急,总归会再见的”,却沒有想到会是這样的快,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花了眼。他们就這样站着,隔着长长的马路。

  還挺沉得住气。

  林净宁笑道:“记得沒错的话,宜城大学的助教是有年纪要求的,那么温老师,請问你有二十嗎?”

  這话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既带点揶揄她說自己是学生的那句,又大方赞赏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一句话几個意思,還得让人琢磨。

  温渝觉得自己被拿捏了。

  林净宁低头,掸了一下烟灰,像是很诚恳的样子,目光落在温渝有些微红的脸上,轻声道:“有時間的话,請你吃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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