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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中花魁殒(一)

作者:尘酒不是玖
能问出這句话的,无疑就是那位先生,那位在沈诺背后给她毒药,在端荣和孟良背后指导他们一步步行动的先生。

  那個手中有令人发疯毒药的先生。

  罹世……

  贺笙羽看得指尖发凉,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即便是在上辈子她作为分局外聘的心理专家时,她還沒来得及遇上這种连环性的、潜伏在暗处仿佛操控一切、甚至這么明显挑衅办案人员的案子。

  现在她遇上了,那個人正光明正大地在她新婚时挑衅她。

  赫辰炀握住她的手,面目同样严峻地接過那纸條,看了看便放在一边,又拿起匣子来观察片刻,指尖抹了抹匣子边缘,低头闻了闻,道:“古羌特制的胶,粘性极强,却在十二时辰之后自行瓦解……這种胶,一般只有皇室密令和军机情报才会用。”

  “可那位既然与端荣孟良在一條战线,想来得到那些胶水的做法并不难,”贺笙羽恍惚了一下,扶住微微发晕的头,道,“可問題是,他要做什么?”

  赫辰炀冷哼一声:“知道你我昨日大婚沒有破坏,特意让你今日才看到它,那人倒不是存心给我們找不痛快。”

  “這就更不对了,他帮着沈诺和端荣造成之前如此震惊世俗的两個案子,如今還考虑着我們的心情,只为问我這一個問題?”贺笙羽一边眉毛高高挑起,心中惊跳不已,“一人是否该为一己私利赔上无辜者性命……他话中之人便是端荣,端荣为了复仇,当日不惜街上无辜百姓的性命也要引起混乱,鎏金宴更是不顾满朝文武,恨不得自己发疯后多咬死几個人才好……若不是后来圣上的一席话,恐怕当日端荣不会那般努力控制自己只伤害崔沐。他在问我,觉得端荣做的是否是对?”

  “若出于古羌的角度,末代王子端荣为报国仇忍辱负重多年潜伏他国,這自然是再忠勇不過的事,”赫辰炀有條不紊地分析道,“可如今過去這么多年,大梁早已是河清海晏的盛世,他這番举动对于大梁和无辜百姓,只有坏处,沒有好处。”

  贺笙羽认可地点点头:“正是如此,世上本就沒什么事是绝对的,凡事必有阴阳两面……他這是让我必须做出選擇?”

  赫辰炀捏了捏那匣子:“不選擇会如何?”

  “……我猜,只要我沒有站到合他心意的那一方,不管是站错或是觉得黑白参半,他都不会停手……還会有下一步行动,他還会搞出幺蛾子。”

  一個同样震惊世俗,让她不知何为错何为对的案件。

  自那日起,赫辰炀将檀木匣和纸條都交给大理寺的专员研究,把那日接触喜轿的人挨個盘问一遍,贺笙羽也沒闲着,每日都在理着之前的线索,渴望从裡面找出些蛛丝马迹来,把值得怀疑的人都怀疑了個遍,却還是沒什么确定的嫌疑人。

  她大胆设想,沈诺只不過是一個开始,只是他的试验品,准确地說是他那毒药的试验品,端荣才是他意图提问的开始。

  “我天,這人管自己叫罹世?”

  靖北王府花园中,赫辰炀将裴明宏与白微都叫了来,四人再度围坐在石桌前,裴明宏第一個不淡定起来:“這一听便是個化名,肯定不是真的。”

  “裴大人,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贺笙羽扶了扶额,略作无奈道,“来猜猜他为何叫這個名字吧。如今他的动作足以說明他并不满足于指引古羌引起混乱這么简单,我們必须从头开始分析。”

  “罹,遭受苦难,世既可指世间又可指世人,”赫辰炀悠悠摇着折扇,道,“他是想說這世间和世人曾带给他苦难,還是說他要让這世间遭受苦难?”

  白微斩钉截铁道:“都有。”

  “对,都有,而且前者便是他做后者的原由,”贺笙羽深以为然,道,“从端荣一案便看得出,罹世此人不择手段地引起混乱,却止步于混乱,甚至一手主导让无辜百姓沒有伤亡,分寸把握地刚好。若是他天生心理便不正常,他不会分情况而论,无论王公贵族還是平民百姓,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无差别报复。而若是因某些事情让原本心理正常的他心理变得扭曲,他则会针对一类人报复。鎏金宴纵容端荣行凶,对百姓心软,他与王公贵族有仇。王公贵族让他遭受了苦难,他会把苦难還给他们。”

  赫辰炀道:“可他所问的問題,看似针对高位者,实则,重点在于无辜百姓。”

  贺笙羽点点头:“正是如此,他甚至在为我們引导,让我們将注意放在百姓身上。”

  裴明宏听了半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天子脚下,還有人這么大逆不道地想一次次犯事?他是不是嫌命长?”

  “嗯,很有可能,”赫辰炀浅咂一口清茶,道,“大概他早想死了,若不是为了报复,活着也沒劲。裴明宏,通知锦衣卫和禁军那边一声,就說最近不太平,让他们加强警卫巡逻着。”

  “得嘞!”

  裴明宏风风火火退下去后,赫辰炀又问白微:“小老头最近怎么样?你今日過来,他竟然也不嚷嚷着见我們了?”

  說起這個,贺笙羽一阵脸红。過去的几天裡,时越几乎每日都要来问一遍他二人有沒有圆房,還說准备好了各种草药给二人补身体,让贺笙羽是尴尬得不行。

  “师父睡死了,”白微轻轻一颔首,回道,“师父這几日都操劳于研究那让人发疯的毒药,人淹在了医术古籍裡,昨晚熬了一宿,如今睡得死猪一样。”

  赫辰炀啧了一声,道:“替我问他好,顺便,再催催。”

  贺笙羽觉得等时越研究出那毒药的名堂来,估计都不是睡得死猪一样,那得是睡到让人怀疑该盖棺材板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六月裡,天已逐渐热了起来。大理寺全员戒备了将近一個月,却硬是沒什么事发生,要不一点小偷小摸的事,要不就是谁家婆媳又闹了矛盾搞得鸡飞狗跳,赫辰炀一概不管,裴明宏都想撂挑子不干,直接分配到下一层去解决。

  锦衣卫和禁军倒還算敬业地警备着,不過都是人在魂不在,原本听了那靖北王世子的话還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风平浪静得很,又不好驳了赫辰炀面子,只好让守卫還是一班一班轮着,走個過场。

  贺笙羽依旧每日都去咨询室,也是为了多观察观察百姓,看看他们可有异常,却依旧沒什么收获。

  一直到了端午這天。

  按理說端午這日官员休沐,贺笙羽也能给自己放個假,但又想到之前過节赴宴时都不太平,又不敢轻易离开。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之前心理治疗的记录,却听外面有人念叨起来。

  “诶,這女人怎么穿成這样便出来了?如此单薄?”

  “那不是欢春楼的玢月?勾栏女子,你指望她穿得整整齐齐?”

  “呦,你倒是连人家名字都清楚,沒瞒着老婆多去吧?”

  “去去去!活干完了嗎?一天天净嚼舌根!”

  贺笙羽闻声往外看了看,不多时,一個身着单薄纱衣的年轻女子怯怯地走了過来,犹豫了半天不敢跨過门槛,似乎怕自己把贺笙羽的地界弄脏一般。

  贺笙羽坐在二楼远远地朝她道:“你好?别怕,进来便是。”

  玢月听见有人回她吓了一跳,当即打了個哆嗦,四下看了许久,這才注意到楼上与她說话的贺笙羽。她吞了口沫唾,拧着帕子小步往前走了走,到前台的白微面前,小声道:“姑娘,我听說……此处是可以诊断……心理?靖北王世子妃会亲自谈话,是么?”

  白微点点头:“是的,姑娘跟我来罢,我带你上去。”

  “诶、诶……”玢月忙应两声,跟在白微后面上了楼。

  见了贺笙羽,玢月忙不迭地就要行大礼,白微扶了半天沒扶起来,贺笙羽只好由着她拜完再让她坐下。

  贺笙羽执笔,微笑问道:“姑娘名何?”

  “玢……玢月。”

  “玢月,很好听的名字。”

  贺笙羽写下她的名字,還沒等再问什么,玢月却急匆匆地說道:“世子妃殿下,我是欢春楼的,是青楼女子……殿下,您知道巫术么?”

  贺笙羽顿了顿:“巫术?”

  “对,是巫术!”玢月慌慌张张的,就想要哭出来一般,语句不通地胡乱說着,“一定的……我不会,那就是巫术……她们都很听话,可是、可是……”

  她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白微很疑惑,凑到贺笙羽耳边,悄悄道:“殿下,她会不会是不愿在那地方才出来的?青楼女子听老鸨的话很正常……”

  白微說话的声音很小,谁知玢月耳朵灵极了,蓦地抬起头来含泪瞪着白微,咬了咬嘴唇,边起身边嗫嚅道:“对不起殿下……是我的错,我打扰您了,我……”

  她似乎怎么也說不下去了,跪下磕了几個响头,随后转身夺门而出。

  贺笙羽一時間懵了,只来得及站起来伸出手。白微比她反应快,问道:“殿下,要追嗎?”

  贺笙羽思忖了一下,青楼之事她确实不好插手,虽然她同情那些女子,但又不能在這個时代废除這地方,也不能把那些女子都救出来,最后只好挥了挥手:“悄悄跟着,守在欢春楼跟前就行,你进去也不方便……小心她情绪太激动。”

  白微应了下来,立刻转身跟着玢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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