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边干边学
上午七点半,韩渝跟指导员李卫国乘坐白龙港派出所的吉普车来到码头。
二人提上旅行包和公文包,跟白龙港派出所的民警老刘一起,沿着栈桥走到趸船上。
回头看了看栈桥上“欢迎您再来陵海”和远处的“白龙港”大牌子,赶在旅客前面上了早上靠港的客轮。
這是一艘四层的大轮船,能载两千多名旅客。
待会儿从青龙港启航,下午四点半左右便能抵达东海的十六铺码头。
白龙港派出所的张所几天前就跟船长、政委、乘警沟通好了,人家很支持打击票贩子,乘警甚至把舱室让出来给三人办案。
张所沒上船,正在下面盯着港口职工。
为确保消息不会走漏,从今天开始不管卖茶叶蛋的還是卖粽子的,全部不得进入码头,更不许来趸船。
船长、政委和乘警也要求客轮上的工作人员,不得与加油、加水、卸货,以及收垃圾的码头人员谈论公安在调查“黑市票”的事。
那些票贩子每天都找人去排队买票,每天都高价倒卖船票,但他们从来不坐船。
旅客坐船去东海,不可能這么快回来,更不太可能专程回来给那些票贩子通风报信。
总之,只要控制住码头,接下来十天就能收集到很多证据。
這种打击方式,之前从来沒有過。
乘警把三人带到乘警室,感叹道:“李指,老刘,也就你们可以這么打击,我們东海那边想学都学不来。”
“你们那边的票贩子成百上千,想掌握他们的情况谈何容易。即使能掌握,旅客看照片都会看花眼。”
“不是成百上千,是肯定上千。”
“所以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票贩子虽然一样猖獗,都在数量上沒大城市多。”
候船厅那边马上检票,旅客快上船了。
乘警要去执勤,笑道:“李指,老刘,小韩,我先去忙,你们歇会儿。”
李卫国连忙道:“行,你先忙你的。”
乘警再次看了看韩渝,似笑非笑地走了。
等会儿要找买黑市票的旅客取证,刚参加工作又沒工作证,不能再不穿制服。
可制服是女式的!
韩渝真不想穿,不穿又不行。
结果丢人丢到船上来了,让东海同行看笑话,想想就尴尬。
白龙港派出所的老刘既沒见過他這么小的民警,更沒见過他這样穿女式制服的民警,看着他那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老刘,今天有得忙。让你跟着我們受罪,不好意思啊。”
李卫国顾不上看小咸鱼的笑话,打开公文包,取出一瓶墨水,一盒印泥,两支钢笔和厚厚一大叠做笔录的纸。
船在江上航行八個小时左右,等到了东海的十六铺码头旅客就要下船。
初步估算,在售票窗口买不到船票,只能从票贩子那儿买高价票的旅客不会少于两百。
换言之,要在八小时内,询问两百多個旅客,做两百多份笔录!
小咸鱼是新人,暂时帮不上忙。
這意味着他们今天一人要做一百份笔录,且不說手会不会写麻木,恐怕连吃饭、喝水、上厕所的時間都沒有。
老刘早有這個心理准备,连忙道:“這是說哪裡话,你们是在帮我們,這是我的份内事。”
韩渝赶紧俯身打开旅行包,取出两本相册。
老刘拿起一本,起身道:“李指,小韩,我去对面舱室。”
這时候,广播裡传来提醒旅客有序登船、看好各自行李、带好各自孩子的通知。
头一次坐大轮船,韩渝忍不住走出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检票开始,旅客们如开闸放水般从候车室涌了過来。
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大包小包,有的挑着担,有的带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甚至提着一大網兜螃蟹……
张所和乘警在趸船上扶老携幼,不断提醒旅客不要挤,要注意脚下。
陵启话,沙地腔,不绝于耳,听着熟悉的乡音,感觉不像是出远门的。
二等舱、三等舱很少,一票难求。
票贩子主要倒卖五等舱和四等舱的票,四等舱有卧铺床,五等舱說是席位,其实既沒床也沒座位,甲板、過道随便找地方坐。
随着低沉悠扬的汽笛声,客轮缓缓驶离白龙港。
终于圆了坐大轮船的梦,并且不用自己掏钱,甚至极具成就感,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韩渝心潮澎湃,觉得做公安也不错。
正感慨万千,广播裡传来东海航运公安局联合滨江港公安局和陵海公安打击票贩子,要统计买黑市票人数的通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旅客们纷纷举手。
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他们恨透了票贩子。
有些旅客生怕乘警和工作人员看不见,喊着“我买的也是黑市票”,“還有我還有我”……
“請大家不要着急,我們先统计人数,然后给大家编组,十人一组,以组为单位去乘警室反映情况。”
“乘警同志,抓到那些票贩子,给不给我們退钱?”
乘警被问住了,下意识回過头。
想打击那些票贩子,需要這些受害的旅客作证。
李卫国连忙结果喇叭,抑扬顿挫地說:“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现在主要是调查取证。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們会尽全力挽回大家的经济损失。”
“听见沒有,時間很紧,請大家配合下,我們先统计、先登记!”
乘警交代了几句,拿起一块木板做的文件夹,开始统计起来。
韩渝也分到一块木板,拿起笔跟李卫国、老刘一起分头统计起来。
“同志,你叫什么名。?”
“王有余。”
“有沒有的有,年年有余的余?”
“是,就是這個有余。”
“好,下一位。”
“小同志,我叫李雨生,下雨的雨,生活的生。”
“好的。”
韩渝飞快地记下名字,抬头问:“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搂着花布包,用沙地话紧张地說:“我叫刘素娥,我不识字,不知道是哪個素哪個娥。”
韩渝问:“有沒有带身份证明。”
“带了。”
“麻烦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
這是打击票贩子的行动,群众热情很高。
几個看着像知识分子的人和两個解放军战士,主动請缨帮着统计。
不到二十分钟,由于在售票窗口买不到票只能跟黄牛买黑市票的旅客人数统计出来了,竟多达三百一十二人!
乘警意识到靠他们三個人很难在八小时内完成取证任务,得知已经掌握的票贩子中有六個女的,干脆把六個女嫌疑人的照片要了過去,去餐厅帮着询问取证。
韩渝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大忙,只能在乘警的舱室门口,帮着维持秩序。
第一個进来的是一個三十几岁的瓦工,是去东海搞建筑的。李卫国看完他的证件,一边问他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情况,一边飞快地记录。
问清楚瓦工的基本情况,进入正题。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黑市票?”
“今天早上。”
“早上几点?”
“六点二十左右。”
“在哪儿跟谁买的?”
“在汽车站前面跟一個黄牛买的。”
“汽车站前面大着呢,說具体点。”
“就是停了一排‘兔子头’(一种以柴油机为动力的机动三轮)的地方。”
李卫国追问道:“记不记得黄牛长什么样,大概多大年纪?”
瓦工不假思索地說:“早上的事,我怎么可能忘。他個子不高,长脸,抽烟,一口大黄牙。早上凉,他穿了一件藏青外套,說的是沙地话。”
李卫国记录下重点,抬头问:“再见着他能不能认出来。”
“能!”
“好,你看看相册,他在不在這些人裡面。”
几個小时前的事,瓦工记得清清楚楚。
翻开相册看了看,很快就指认出一個票贩子,并保证绝不会认错,說化成灰都认得。
李卫国问清楚他跟嫌疑人购买黑市票的经過,让他在笔录上签字摁手印。
让瓦工先回去,整理好笔录,請第二個旅客进来……
事实证明,之前的侦查工作很重要。
要不是事先掌握那些黄牛的情况,悄悄拍下了那些黄牛的照片,旅客们就算记得黄牛的样子也沒用。
毕竟光靠描述很难很难认定是谁,并且他们又不太可能去帮着指认作证。
韩渝在门边看了一個多小时,见李卫国不断揉手腕,走過去低俯身道:“李指,要不你问,我帮着你记。”
年纪不饶人,這才做了十来份笔录就吃不消了,而且有点晕船。
李卫国确实需要人帮忙,可现在做的笔录将来都要作为证据,小咸鱼什么都不懂,不放心让他记录。
李卫国权衡了一番,拿起一叠刚才做好的笔录:“做笔录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不能当事人說什么就记什么,要抓住重点!”
“哦。”
“你先看看我是怎么记录的,认真看,仔细看,看完在边上先学着记。”
“好的。”
“這些都是证据,别弄乱了。”
“我知道。”
李卫国继续询问,继续让旅客指认照片,继续做记录。
韩渝看完几份笔录,心裡大概有了底,在边上试着记录两份。
作为一個老预审,李卫国虽然办案经验丰富,但已经很久沒這么高强度工作,手腕酸的几乎握不住笔。
干脆让外面的旅客稍等,拿起韩渝试着记的笔录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倍感意外。
格式沒問題,字迹工整,记的內容條理清晰,基本都记在点子上。
李卫国抬头笑道:“到底是中专生,学的就是快。记得不错,可以上岗了。来不及送你去培训,只能先這么边干边学,边学边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