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埋伏打在這儿
在外面干不成活儿,机舱裡又太過闷热,韩渝干脆收拾东西回所裡。
本想给航运公司打個电话,问问林小慧明天早上怎么過来,大概几点来拿船票,结果被指导员给叫住了。
說作为一個民警不能只会修船开船,更要懂法律法规。
他翻出内务條令、刑法、刑事诉讼法、治安管理处罚條例和一堆诸如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的规定等文件,让坐在办公室裡看。
韩渝也觉得应该学点公安业务,去宿舍拿来笔记本,坐在他对面学习起来,不懂的可以问。
李卫国人坐在這儿,心却在局裡。
要求韩渝学习,一是打心眼裡希望這孩子能学点有用的知识;二是心情烦躁,想找個人說說话。
解释了几個韩渝不懂的法條,他還是沒能忍住,伸手拨打局裡的电话。
局裡只有“三部半”能够直接打通的电话,一部是盗警“110”,一部安装在局长办公,一部是总机。
再就是专用的保密电话“长虹”,上级领导能打通,普通人打不通,所以只能算半部。
三年前,局裡设立通讯股时跟财政局申請了一笔专款,购置了两台五十门的电话交换机。
局长、教导员、几位副局长和各股办公室、刑侦队办公室,保安公司、金盾宾馆、劳动服务公司,以及中层干部的宿舍都装上了分机。
正因为有交换机,通讯股像小邮电局。既负责规划通讯,也要负责总机。
李卫国請通讯股的接线员转接预审股,等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接通了。
“你好,請问哪位……”
“小方,是我,李卫国。”
“师父,什么事!”
李卫国抬头看了看韩渝,低声问:“股裡忙不忙。”
“忙得要死,师父,你们這案子办的也太夸张了,证据材料堆积如山。刑侦队送了五分之一過来,我們几個都看不過来。
考虑到办公室太小,那么多证据材料堆不下,唐股和项哥干脆去刑侦队办公了。”
李卫国追问道:“杜股呢?”
“在楼上开会。”
“办公室裡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人,我要是也去刑侦队就沒人接电话了。”
“今天开的什么会?”
小方意识到师父为什么要打這個电话,赶紧跑過去带上门,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神神叨叨地說:
“财务管理工作会议,政法委李书记、余县长和财政局的赵局长都来了。”
李卫国不动声色问:“财务怎么管理?”
個個都知道局领导惦记上了徐三野发的横财……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隔壁几個办公室的民警,找各种借口上楼偷听。
小方虽然不喜歡八卦,但今天格外留意。毕竟這事既涉及到徐三野,一样涉及到师父。
他紧握着电话,低声說:“局裡要健全财务制度,让后勤股给各派出所和几個特派员开设账户,以后只要有缴获罚沒返還,都要打到账户裡。”
李卫国定定心神,笑道:“帮着开账户,挺好啊。”
“好什么呀,钱打进去就变成局裡的了,以后再想用钱,要向分管领导申請,要分管领导签字同意!”
“用自己的钱,還要去求领导?”
“师父,這是冲着你们去的,谁让你们那么有钱呢。”
小方顿了顿,接着道:“考虑到基层所队不能沒点现金周转,局裡会给基层所队安排备用金。大所三千,中所两千,小所一千,特派员五百。用多少凭发票报销多少,把报销到的钱补齐备用金。”
局领导考虑的真够全面的,可惜再全面也沒用,已经颁布晚了。
并且這套财务制度有些不贴切实际,大多派出所和乡镇公安特派员穷得叮当响。
他们只有外债沒有余钱,让后勤股去银行开那么多空头账户有什么用。
想到這些,李卫国轻叹口气。
韩渝听得清清楚楚,终于知道他们三位上午为什么要突击分包工程,禁不住笑了。
小方在电话那头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說道:“现在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来三兴派出所最有钱,城南派出所第二有钱,现在你们最有钱,所以你们几家最吃亏。
那些本来就沒什么钱的派出所和特派员高兴,反正沒钱往账户裡打,开完会他们還可以去后勤股领备用金。”
“钱是所裡的,又不是我們個人的。”李卫国笑了笑,又问道:“還沒散会?”
“沒有,领导正让几個所长表态。”
“我們徐所有沒有表态。”
“正在表态。”
提起這個小方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喃喃地說:“我們都以为徐所会掀桌子,沒想到他居然很支持。别人表态发言就几句话,他說了快二十分钟,這会儿好像還在說。”
钱都花完了,可能還不够,他当然支持。
李卫国憋着笑,追问道:“他在說什么。”
“摆事实讲道理,說加强财务管理的重要性,又是建议局裡把各乡镇的治安联防费也纳入财务管理,又是强烈建议清查‘小金库’的。师父,局裡是不是事先跟你们沟通過。”
“沒有。”
“那徐所怎么這么好說话,感觉太阳像是从西边出来了。”
“我們徐所觉悟高。”
韩渝再也绷不住了,差点笑出声。
李卫国赶紧使了個眼色,又跟在预审股带的徒弟闲聊了几句,這才挂断电话。
“指导员,你和徐所是不是早料到局裡会惦记我們的钱。”
“开始只是有些担心,沒想到局领导来真的。”
李卫国掐灭烟头,想想又說道:“那可是几十万啊,能办多少事,谁又放心把這么多钱给一個派出所,局领导這么做也无可厚非。”
韩渝沒想到他会這么說,低声问:“沒钱我們怎么修船,沒钱我們怎么去江上执法。”
“我們是沿江派出所的民警,我們当然要考虑江上的治安。但对局领导而言事有轻重缓急,相比江面上的治安,岸上的治安更重要。”
李卫国喝了一小口水,苦笑道:“其实不只是我們公安局,其他相关部门也一样。比如交通局,只要有点钱就会拿去修路,用在疏浚内河航道上的资金几乎可忽略不计。
滨启河以北的那些河都已经淤得不能通航了,他们视而不见,甚至为了修路,又舍不得花钱造桥,遇到河流干脆打坝填上。县裡這样,市裡這样,省裡估计也差不多。”
韩渝苦着脸问:“上级重视岸上的交通,不重视水上运输?”
“要致富先修路,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李卫国知道他是航运学校毕业的,很难接受這個事实,无奈地說道:“而且江上的情况太复杂,有权管的部门太多,堪称九龙治水。不管沒事,一管全是事,所以有些部门干脆不管。”
航运以前多吃香,现在居然混成這样。
韩渝有点郁闷,五味杂陈地說:“既然不想管江上的事,为什么要成立沿江派出所。”
……
与此同时,局裡的财务工作会议刚胜利闭幕。
徐三野跟领导似的滔滔不绝讲了二十五分钟,换作平时几位领导会不胜其烦,但今天却很高兴。
谁能想到他不但沒炸毛,反而旗帜鲜明地支持局裡健全财务管理制度。
应该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要尊重上级。李书记今天本是来“对付”徐三野的,见徐三野沒发神经,发自肺腑地高兴。
他沒急着回县委,拉住徐三野,叫上丁教导员,一起走进了小会议室。
杨局送走余副县长和财神爷,赶紧回来陪李书记。
打算好好表扬下徐三野,甚至做好了徐三野如果提出什么要求和條件,只要不是很過分就答应的心理准备。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只剩下几個领导,现在该說大事。
徐三野见杨局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不再跟李书记寒暄,打开公文包取出厚厚一叠合同。
“杨局,老丁,不好意思。要不是李书记拉着,有件事我都差点忘了汇报。”
“三野,什么事。”
“单位建设的事,我們是沿江派出所长,不是沿河派出所,必须要搞好江上治安。眼看就快年底了,等进入十二月下旬,那些非法捕捞鳗鱼苗的人肯定会蜂拥而至。”
徐三野回头看看坐在身边的李书记,忧心忡忡:“执法救援装备和相关设施,如果在十二月前不能到位,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淹死多少人,甚至会堵塞长江航道。”
非法捕捞鳗鱼苗這几年是很猖獗,但那归渔政管……
杨局不知道该說他什么好,干脆拿起他带来的“文件”。
不看不知道,一看整個人都懵了!
丁教导员发现局长脸色不对劲,赶紧拿起一份,赫然发现竟是沿江派出所与江边加油站签订的购买柴油的合同。
加油买油很正常,但沒见過像他這样买油的,一买就是价值两万元的柴油。
再看下面的合同和图纸,终于明白他刚才在会上为何那么支持局裡“健全”财务管理制度,原来他早有准备,把埋伏打在這儿啊。
“造趸船,建浮桥……一出手就是二十五万,徐三野,你好大的魄力!”
“杨局,什么魄力……”
“别装傻充愣,這么大事为什么不先請示汇报?”
“所裡用缴获罚沒的返還搞点单位建设,要先請示汇报?杨局,我怎么不知道局裡有這個规定。”
局裡之前是沒這方面的规定,那是因为大多派出所沒什么钱,根本不会去搞什么单位建设。
有钱的派出所也有几個,但人家只会多招几個人,补贴点伙食费,一样不会搞基建。
杨局气得脸色铁青,砰一声拍案而起:“徐三野,你是不是我陵海公安的民警,你眼裡到底有沒有局党委?”
一個是公安局长,一個是曾救過自己命的忘年交。
李书记左右为难,连忙道:“老杨,先别急,坐下說。”
“李书记,对不起。”
杨局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坐来紧盯着徐三野:“大兴土木,谁给你的权力?”
别人怕局长,徐三野可不怕。
他顺手拿起李书记面前的烟,弹出一支点上,指指局长办公室方向:“杨局,你那個位置我也坐過几年,知道你当這么個家不容易……”
“三野,說什么呢!”
“李书记,這儿又沒外人。”
徐三野磕磕烟灰,理直气壮地說:“常言道在其位谋其政,杨局,你是局长,你要考虑全局。我徐三野是沿江派出所长,自然要考虑沿江派出所的工作。”
杨局强按捺下怒火,冷冷地问:“這就是你先斩后奏的理由。”
“我做我的本职工作,什么时候先斩后奏了?”
徐三野反问了句,敲敲桌子:“再說這個沿江派出所长是你们让我做的,不是我徐三野要做的。既然做上了,就要做到最好,做到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