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番外五:渡餘生

作者:安穆希
夙淮堇在位二十年間,年號定爲堇微。

  堇微八年,也是帝后成婚的第三年。

  溫莞莞起初沒太在意孩子的問題。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的小姐姐妹個個都有了孩子,而她遲遲未孕,便開始急了。

  她自己有沒有孩子倒無所謂,但畢竟嫁的是帝王,若是沒個孩子,夙淮堇豈不是絕後了?

  先前其實也看過太醫,但太醫從來都是被夙淮堇喊到一邊問話,溫莞莞從來都不知道結果。

  太醫的話一直都是夙淮堇代爲轉達,每當她詢問夙的時候,夙淮堇總跟她說沒事,溫莞莞也就沒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真假未可知。

  溫莞莞猜測,或許夙淮堇早就知道些什麼,爲了不讓她憂心,卻一直瞞着她。

  覺察出不對勁的溫莞莞立馬找來太醫問診。

  太醫卻和往常一樣,溫和地安撫她:“娘娘身體康健,並無大礙,可能是緣分未到。”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開始生根發芽。

  先前也是這樣粉飾太平,三年來溫莞莞都沒有發現端倪,也沒有過多猜想。

  可現在她不得不想。

  她並未避孕,卻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這已經讓人不得不懷疑太醫所說的真實性了。

  溫莞莞面色一冷,原本和善的她看起來也威嚴了起來,隱隱讓人害怕。

  太醫嚇得要死,被逼得欲哭無淚,他感覺做個太醫太難了。

  只得顫顫巍巍地說出實情。

  “不是臣不說,是皇上先前嚴厲吩咐過太醫院,不能告訴娘娘。”

  “娘娘的體質……子嗣艱難,恐難懷孕。”

  這個消息一直瞞得密不透風,夙淮堇嚴防死守,沒有向外透露半分。

  他早就知道,卻一個人揹負了一切。

  不能生育,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晴天霹靂,更何況身爲帝王的他。

  溫莞莞腦子嗡嗡的,半晌才反應過來太醫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說體質問題,她很難懷孕。

  太醫看她臉色有些白,於心不忍,還是安慰道:“娘娘莫急,若調理一番,或許還有可能。”雖然這個可能在他看來幾乎不可能,喝藥也是微乎其微。

  溫莞莞穩住心神,艱難地笑了笑:“那煩請太醫給本宮開藥。”她的眼裏尚存一絲希望。萬一呢,萬一喝藥有用呢?

  太醫只得照搬。

  在臨走的時候,溫莞莞叫住了他:“今日我找你來之事,不許告訴皇上。”

  太醫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守口如瓶。

  夙淮堇近來總是在殿內聞到一股子藥味,極淡,細細聞卻聞得出來。

  他凝眉,不由地問溫莞莞:“你是不是生病了?”

  溫莞莞先是一愣,隨即面上故作不解:“沒有啊,怎麼了?”

  夙淮堇握住他的手,面色凝重:“我怎麼聞到一股藥味。乖乖,你若有什麼事,千萬別瞞着我。”

  溫莞莞一頓,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還是堅持道:“你多慮了,我真沒事兒。”

  夙淮堇看着她那模樣,一下子便知道她有事情瞞着他。

  他眸光動了動,也沒有揭穿她。

  當溫莞莞趁着夙淮堇去批奏摺,偷偷摸摸讓半夏熬了藥遞給她的時候,夙淮堇直接突襲,給她抓了一個現行。

  溫莞莞看到本不該出現在未央宮的他,一驚,差點沒拿穩藥碗,脫口而出:“你怎麼回來了?”

  夙淮堇面色發冷:“我若不回來,你會跟我說實話?”

  他奪過藥碗,揮退了擔憂自家主子的半夏。

  往碗裏一看,那藥黑乎乎的,一看就很苦。

  好得很,以往嬌氣地不得了,生個病喝藥都要再三地哄勸的人,悶聲不吭地揹着他喝了這麼久,愣是沒提一句。他該讚賞她進步神速嗎?

  生氣到了極點,他面色反而平和了起來。一雙琉璃色的鳳眸睨着她,淡淡問道:“喝的是什麼?”

  雖是平和,可週身的壓力卻並不少。

  溫莞莞被抓包後,神色訕訕。

  她身體靠近夙淮堇,試圖去抓男人的衣袖撒嬌示好。

  “我沒生病,不是故意瞞着你,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藥。”

  夙淮堇卻躲了過去,不讓她抓,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語氣加重了幾分:“喝的是什麼?”

  溫莞莞瞬間慫了,如實招來。

  她有些委屈道:“我還不是看着自己這麼久沒懷孕,想着你不能無後,想懷個孩子嗎?我這都是爲了誰?”

  說着說着,就覺得自己委屈地不得了,眼眶忍不住紅了。

  她也沒幹什麼嘛,這個人爲什麼要這麼兇,連衣袖都不讓她抓了。

  夙淮堇見小姑娘一副難受的要哭的模樣,哪裏還有什麼怒氣,瞬間收斂了氣息,柔和下來。

  他放下碗,嘆了一口氣,挨着她坐了下來,主動將人抱入懷中。

  “都是我的錯,別哭。”

  溫莞莞癟癟嘴:“我纔沒哭。”

  夙淮堇耐心哄着自己小姑娘:“好,你沒哭。”

  “你爲什麼瞞着我不讓我知道?”

  “我不想你爲這件事煩心。”

  “可我若是不能懷孕……”

  夙淮堇打斷她:“那又如何?我喜歡的是你,有沒有孩子我都喜歡你,你是我的,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你也不能離開我,我們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溫莞莞還是有些難受:“可是……”

  夙淮堇直接蓋棺定論:“沒有可是,這藥這麼苦,以後不要勉強自己喝了。”

  溫垂眸,蔥白的手指晃着他的衣袖,手指繞了一圈:“可是,我想喝,我想試一試。”

  夙淮堇瞬間明白了她的執拗。

  他揉了揉她的發頂,神色溫柔:“那我便陪着你喝。”

  溫莞莞心頭一暖,臉上不自覺掛上了笑容。

  後來,溫莞莞喝多了促使懷孕的藥,甚至起了排斥反應,一看到藥嘴裏就發苦想吐。

  夙淮堇直接不讓她喝了。

  是藥三分毒,他之所以不告訴她,就是不想看到她喝藥傷身。

  他說:“順其自然,別再強求自己了。看你難受我心疼。比起能不能有孩子,我更在乎你的身體。”

  他說:“我沒有那麼喜歡小孩,我也不會是一個好父親,有沒有孩子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

  可是,他分明是不討厭小孩的。他這麼喜歡她,又怎麼會不喜歡他們的小孩呢?又怎麼會不想要個屬於他們的小孩呢?他又怎會不能做一個好父親呢?

  一切不過是想讓她放寬心,心安理得罷了。

  溫莞莞原本還想再試試,看着強硬的男人,只得作罷。

  這消息不知怎麼的,傳到朝臣的耳朵,朝臣都知道皇后恐不能生育了。

  眼見着見都三年了,皇后未有所出,他們本身就有些急,一聽皇后無法懷孕,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立刻聯名上奏請求皇上選妃,重闢後宮,綿延子嗣。

  眼下皇室就這一根獨苗了,皇室血脈不能斷啊。

  夙淮堇多次拒絕,甚至發了怒。

  可衆臣的思想根深蒂固,這個衝突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

  帝王不可無嗣,他們不會對這件事妥協。

  無法,夙淮堇不能說服他們,只能抹黑自己,不惜毀壞自己的名聲,施計傳出是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

  衆人原本不信,可聯想沒有溫皇后的那五年,皇上後宮佳麗三千,也未見有一個子嗣,不由信了幾分。

  本來之前就有人猜測皇上那方面有問題,夙淮堇又特意擴大這個風聲,一下子所有人都信了。

  原來根節不在皇后,而在皇上……

  皇后不能生育可以納妃,可若是皇上不能生育……那能怎麼辦?總不能換個皇上吧……

  衆人慢慢也就接受了這個現實,甚至開始心疼起皇后來。

  攤上這樣一個皇上,多耽誤啊。

  可是即使皇上不舉,皇后依舊不離不棄,可見皇后多麼深愛皇上啊!衆人開始敬佩起皇后來。

  溫莞莞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哭笑不得,心中百味橫生。

  夙淮堇好到該是怎樣一個讓人心疼的男人啊。

  他真的是傾盡所有在愛她,護她,連不能生育這種名聲都替她擔下了。

  真是就……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和詬病。

  ……

  堇微九年,都城突發瘟疫連程公公都不幸被感染。

  這種病來勢洶洶,在滄瀾國從未有過。

  一時間衆人陷入恐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太醫連夜分析病情,卻始終沒有解決的辦法,病情遲遲壓不下去。

  好在溫莞莞有着現代的經驗,知道這種病傳染人,立刻讓夙淮堇下令隔離病患,暫時取消早朝。

  年邁的程公公被感染後,很快就嚴重起來,危在旦夕,整日昏沉,已經到了交代後事的地步。

  因爲瘟疫傳染人,除了安排的幾個太監不得不照顧他,沒有人敢踏進他屋裏一步。

  所有人都擔心帝王的安危,極力勸說帝王不要踏進程公公房門一步。

  可夙淮堇並沒有聽從他們的勸阻。

  他本身就異於常人,所以就算多次去看程公公,依舊沒有被傳染。

  一日,程公公清醒了許多,老淚縱橫,“皇上,您不應該來老奴房裏啊,老奴晦氣,恐傳染給您!”

  他躺在牀上,面色慘白,一張老臉溝壑縱橫,瘦的不成樣子,眉眼間都是灰敗,看起來死氣沉沉的,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無妨。”夙淮堇回道。

  程公公悲從中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道:“皇上恕罪,老奴不能再陪您了。”

  夙淮堇看着已經病得迷迷糊糊的程公公,依舊不放心他,心中沉悶。

  程公公像交代後事一般:“人終有一死,老奴一條賤命,不值一提,能陪伴皇上這麼多年,得皇上信賴,已是幸極,老奴死後,皇上不必爲老奴憂心。”

  夙淮堇扯了扯脣:“老太監,話真多。留着點體力,你死不了。”

  程公公沉重呼吸了一下,笑着閉上了眼,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已經耗光了他的體力。

  他也不想死,這一輩子都走過來了,他還想多陪陪皇上。

  溫莞莞在一邊看得沒忍住擦了擦眼淚。

  程公公雖然總是諂媚,愛拍馬屁,可對夙淮堇,卻是好的不能再好,他的好已經超過了太監的本分。

  夙淮堇的童年,是程公公用單薄的身體支撐起來的。

  這麼多年不離不棄,他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這世上,死一個,就少一個對夙淮堇好的人了。

  溫莞莞不想他死。

  倏然,她想起了自己的不同。

  或許,她的血有奇效!

  夙淮堇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溫莞莞用他送給她的寶石匕首,劃傷了自己的手,將自己的血餵給了已經再次陷入昏迷的程公公。

  奇蹟發生了。本來回天乏術的程公公喝了血後,竟慢慢好了起來,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溫莞莞露出了笑容,她的血果然是獨特的。

  “你說,我的血能救程公公,是不是也能救更多的人?”

  夙淮堇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的想法,面色冷沉:“不許。”

  她那麼怕疼的一個人,是怎麼敢有這種想法的?

  溫莞莞抱着夙淮堇的胳膊,開始撒嬌:“試試嘛。”

  夙淮堇這種時候不喫這一套,只要涉及到她的安危問題,他一點也不含糊。

  “乖乖,你一個人,就算把血抽乾,也救不了多少人,根本不至於此。”

  溫莞莞美眸微瞪:“我當然不會傻到直接放自己的血去救人啊,我可不想死。我是說,或許可以以我的血爲引,幫助太醫院研製出解藥。”

  “不行。”夙淮堇還是一口否決。

  “爲什麼?”

  夙淮堇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極爲認真:“藥引也要血,都城感染的人那麼多,就算是藥引,所需血量定然也不會少。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險。”聰明如他,根本就糊弄不了。

  溫莞莞也認真起來:“夙淮堇,我不是個好人,也沒那麼無私奉獻,沒有心繫黎民的覺悟。但是現在,我是你的皇后啊。”

  她知道夙淮堇或許也沒那個覺悟,但他身爲帝王,她就算拼盡全力,也不能讓他揹負罵名,讓後人詬病。

  她本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怕疼怕死,自己的命最重要,一點也不關心別人的死活。

  可是她是皇后,那些染病的人是他的子民。

  她愛他,所以,她願意愛他的子民。

  若能以她之力,救他的子民,她是願意的。

  夙淮堇一瞬間便懂了她的用意。

  他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猶如一把雙刃劍,掌握着生殺予奪的大權,可同時也成了束縛他的枷鎖,意味着責任。

  儘管他並不想被束縛,可身在其位,又能怎麼辦?他若不再做暴君,便不能任性妄爲。

  夙淮堇突然想不顧一切,任性地撂擔子,帶着心愛的姑娘遠走高飛。

  溫莞莞卻安撫道:“夙淮堇,你不要有壓力,喜歡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喜歡是兩個人的事。你對我好,我也樂意爲你着想。”她的眼裏通透清明。

  夙淮堇眸色複雜萬分,他緊緊將人抱在懷裏,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固執如她,他是阻止不了她的。

  她怎麼可以這麼好?

  太醫院取了溫莞莞的血,細細研究,終於有了頭緒,連夜研製出了治療瘟疫的藥。

  太醫爲溫莞莞的身體考慮,並沒有一下子把血抽完,而是分了好幾次抽血。怕她有什麼閃失,更是配了藥方爲她溫補身體。

  雖然一副藥需要的血很少,搭配其他的藥材,便可以完全發揮藥效。但感染的人數量龐大,溫莞莞半個月來,間接性地,還是被抽了很多血。

  後來她躺在牀上,面白如紙,整個人發暈,有氣無力,甚至起不來身。細皮嫩肉的胳膊上被扎的青青紫紫。

  有一次被抽血後,她直接陷入了昏迷,情況驚險萬分,把夙淮堇嚇得臉色慘白。

  夙淮堇整日守着她,生怕她出什麼閃失。心疼她的付出,自責自己的無能爲力。

  溫莞莞連眼皮都擡不起來,仍然握着他的手,虛弱地安慰他:“我沒事,別擔心。”

  她不知道的是,這副安靜乖巧的模樣,讓夙淮堇更爲心疼。

  平時看起來嬌生慣養,真正出事時,卻是個擔事的狠人。連太醫都不得不敬佩起這位皇后來。試問,有多少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先百姓之憂?

  經過此事,大臣們原本對她的一些偏見也改觀了,由衷盛讚皇后。

  好在,瘟疫過去了。

  所有人也都知道了,他們的命,是皇后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至此,皇后聲望極高,甚至超過帝王,衆人發自內心尊敬起這位救他們於水火的皇后。

  ……

  堇微十年,溫莞莞突然生了一場病,整日昏沉,臥牀不起。

  大病期間,偏偏是這個節骨眼,有人舞到夙淮堇面前,說他先前殘暴不仁,作惡多端,所以他的惡果報應在了皇后身上。

  夙淮堇先是大怒,斬殺了胡言亂語的那個人。

  儘管溫莞莞多次勸慰跟他沒關係,可他還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聽了進去,至此將他的話放在了心上。

  夙淮堇不怕自己下場悽慘不得好死。甚至他這樣手染鮮血的的惡人,從來就沒想過要好死。

  他可以面對太監的詛咒,雲淡風輕,輕飄飄回一句:“那又如何。”

  可他有了喜歡的人,便有了怕的東西,他怕自己曾經的惡行牽連了他的小姑娘,報應到了她身上。

  溫莞莞一直的願望便是夙淮堇開開心心做自己,從未要求過他做一個好帝王。

  夙淮堇卻開始相信因果報應,愈發勤勉,努力去學習做個勤政愛民的帝王,每年捐贈香火不計其數,處處積善行德。只求上天能對她的小姑娘好一點。

  所有人都驚異於帝王的巨大轉變,也瞭解他轉變背後的原因。

  有皇后在,夙淮堇就是一個好帝王。

  皇后溫莞莞的存在,改變了殘暴的帝王,對於滄瀾國來說,她從不是災難,有此皇后,是他們滄瀾國的福氣。

  帝后情深的事蹟傳遍了整個大陸。

  經過這一場大病,溫莞莞雖然好了,卻至此落下了病根,身子骨也弱了下來,經常因爲一點小病就演變成大病,纏綿病榻。

  夙淮堇對她越發呵護備至,體貼入微,緊張地不得了,連小病都不敢讓她生了。

  大臣們紛紛開始爲皇后祈福,甚至民間也有人自發爲皇后祈福,他們祈求皇后長命百歲,常伴帝王身側。

  ……

  堇微十一年,皇上突然牽着一個四歲孩童踏上朝堂,將其封爲太子,指定爲皇儲。

  滿朝皆驚,紛紛疑惑皇子的來歷,卻不得而知,衆人本以爲這個小孩是隨便找來的,來歷不明,疑慮橫生,對他的身份極爲不滿。

  可隨着小孩的長大,他們看着他的眉眼與帝王有幾分相似,猜測這可能是皇上的孩子,遂打消疑慮,認可了他的身份。

  ……

  堇微十五年,冬日,今年的雪比以往下的都大,寒冬也比以往更漫長。

  溫莞莞終是身子骨太弱,受不了寒冬侵襲,一病不起。

  秋天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一下子就沒了。

  夙淮堇整日陪在她身側,親力親爲伺候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未央宮整日燈火通明。

  可儘管這樣,溫莞莞身體還是每況愈下,整日昏沉,後來少甚至有清明的時候。

  她已經不是他能留住的了。

  帝王的眉頭越皺越深。

  所有宮人都感覺身上的弦緊繃着,每天處於高壓之下。

  某日,殿外下着雪,一直迷迷糊糊的溫莞莞突然醒了,儘管窩在炭火燒的很足的寢殿內,她好像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她說:“夙淮堇,我想看雪。”

  夙淮堇摸了摸她的臉,溫柔道:“乖,外面冷,你身子受不住,等你好了,我再帶你看雪好不好?”

  溫莞莞的眼眸執拗,軟軟道:“可是,夙淮堇,我想今天看雪。”

  夙淮堇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她的臉蒼白的近乎透明。

  他給她披上大大的白狐裘,將她輕輕輕抱起放在輪椅上,爲她戴上帽子,手裏塞上湯婆子,將人捂的嚴嚴實實,確保不會被寒風吹到,這才推着她走出門去。

  溫莞莞的臉藏在一片絨絨之中,只露出澄藍色的眼睛,看起來乖巧又可人。

  程公公和半夏原本不放心,想跟着,夙淮堇制止了他們。

  他原本是不喜穿紅色的,可是小姑娘說她穿紅色最好看,紅色喜慶,讓他多穿紅色。

  後來,夙淮堇的衣服多爲張揚豔麗的紅色。

  這次出門,他披上了她平時最喜歡看他披的紅色狐裘,帽子上點綴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

  夙淮堇推着溫莞莞融入了漫天的雪地中。

  大雪如鵝毛般落在他們的帽子上。

  走了一段路,到了御花園,溫莞莞看到滿園的梅花迎寒綻放,任由大雪將其覆蓋,仍然執拗地要露出一抹不同於白色的,寓意着生機的紅。

  溫莞莞突然開口:“夙淮堇,想來我其實是賺了的。”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柔,似乎沒有那麼多力氣。

  夙淮堇強忍着悲痛,溫柔答話:“怎麼說?”

  “這陣子,我雖然昏迷,但也想了很多,十年前若不是國師,或許我這條命活不了這麼久。”

  溫莞莞無比清楚,她其實是真的活不了這麼久的,多活的七年都是賺的。

  上一世爲了重生,她已經透支了這一世的生命。

  她一直納悶是怎麼回事,這段時間她突然又想起當時國師的話,還有那時候彷彿被洗滌的暖意,以及他們身上爆發的白光。

  國師爲她續了命。

  夙淮堇說道:“不許這麼說,我的莞莞長命百歲。”儘管他心裏清楚,但他並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溫莞莞搖了搖頭:“我知道我的身體。有些話今天不說,怕是沒有機會了。”

  夙淮堇難得任性了一把:“我不聽,等你好了再同我說。”

  溫莞莞笑了笑,卻還是接着往下說:“我很自私,我很慶幸自己比你先走,因爲這樣我就不用忍受失去你的痛苦與絕望,也不用承受沒有你的餘生。而你,卻要把這些都體會一遍。對你來說,很殘酷。”

  她知道自己不會好了。

  夙淮堇尾開始泛紅:“那你就好好活着,我們到時候一起死。”

  溫莞莞突然笑了起來,開玩笑似的說:“也有可能哦。你忘了我之前死了那麼多次,都醒過來了嗎?這次,說不定我還會醒呢?”

  夙淮堇固執地說着這句話:“你不會死。”

  以前夙淮堇懷疑溫莞莞作爲一隻貓,是不是有九條命,現在他是一點也不懷疑了。因爲溫莞莞已經死了八次了,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儘管不願意承認,他心裏有強烈的預感,這就是最後一次了,她若是閉上了眼,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溫莞莞原本是虛弱地手都擡不起來的,不知從哪來了力氣,突然做了一個大膽又瘋狂的舉動,她放下了帽子,片片雪花落在了她的頭頂。

  動作太快,夙淮堇阻止不及。

  他瞬間慌了神:“快把帽子戴上,小心着涼。”

  溫莞莞卻偏頭看向他,笑着問:“夙淮堇我好看嗎?”

  不得不說,她雖然生病了,人瘦了很多,看起來有些灰敗,卻也是極美的,一頭銀髮披散下來,如誤入凡塵的仙女,此刻,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像煥發生機。

  “好看,你最好看。”

  夙淮堇明白了她的用意,也將頭上的帽子放了下來,不一會兒,他的頭上也沾滿了雪。

  溫莞莞笑得眉眼彎彎,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可不可以給我摘一束梅花?”儘管她故作靈動,也掩蓋不了蒼白和虛弱。

  夙淮堇照做,摘了一束梅花,抖落上面的雪,將花枝遞給溫莞莞。

  溫莞莞卻拿起花枝遞給他:“鮮花配美人,這束最美的梅花送給你。”

  夙淮堇原本眼睛發脹,聽到這句話卻笑了。

  他蹲下身,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小姑娘遞過來的梅花。

  恰如曾經,他接過她送給他的桃花。

  這一天,距離桃花盛開還有不到三個月。

  這一番舉動耗費了她的全部精力。

  溫莞莞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眼睛睜不得越來越艱難,還是繼續道:“古人還是懂浪漫的,你有沒有聽過: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聽過。”夙淮堇握着她的手,眼睛很澀,他剋制着自己的顫抖,聲音依舊很溫柔。

  溫莞莞難受地閉上了眼,聲音越來越小:“夙淮堇,我們一起淋了雪,也算一起白頭了。”

  夙淮堇就這樣看着,捧在手心的小姑娘一點一點沒了力氣,比殺了他還難受。

  最後,她說:“夙淮堇,這次別再傻傻地等我了。好好活着,就當是爲我……再看看這個世界。”最後一句,聲音輕的幾不可聞。

  說完這句話,他的小姑娘手垂了下來,在漫天飛舞的雪地裏,再也沒有睜開眼。

  漫天大雪,很快覆蓋上了他們的頭髮。

  夙淮堇拿着那束梅花,抱着小姑娘,哀慟地哭出聲來。

  故事的開始,是她翻開了那本與他有關的小說,至此命運再次交合。

  故事的結尾,她得償所願,成爲了他的妻,一生相伴。

  ……

  ……

  這一章是我熬夜寫的,將近八千字的加長章,寫到四點總算寫完了。

  看在作者這麼辛苦勤奮的份上,別慌,也別罵作者哈,還有一章番外哦。

  我睡醒了繼續寫,寫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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