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公
他动了动身子,打算坐起身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燕思远,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燕君侧過头,看见是周衡,他无力地朝他笑了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沒事。”周衡走到他身边,想扶起他时,燕君却往后退了下,避开他的手。周衡怔怔地看着他:“燕思远,你干嘛?”
燕君靠自己的力量坐起身,回看周衡道:“你离我远点,免得传染你了。”
“燕思远,你……”周衡听他這么說,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常說我是傻子,其实你才是最傻的那個人。”
他想起自己推开门,看见燕君整個人直愣愣地趴在地上那一幕,到现在還心有余悸。
燕君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想回给周衡一個安心的笑容,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是啊,他真的很傻,明明可以躲开這一切,但偏偏参与进来,把自己弄得這样。
“好了,我沒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燕君安慰他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你也回去歇息吧,最近也尽量少来,我累了,想继续睡会。”
說完燕君也不再理会周衡,他直接背对周衡躺下,想尽快将人赶出去。
周衡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句“那你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后,才脚步沉重地走出房间。
屋内又安静下来,烛火依旧吱吱地燃烧着,燕君抱着被子,将头埋入其中痛哭起来。
這座城裡的人都在說命运的不公,可燕君觉得,命运对他才是最不公的。他不過是写死了一個小炮灰,就被拉入這個世界来拯救他,不過是想努力地拯救完小炮灰回家,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他又何错之有呢?
他才27岁,一個男人最好的岁月,如今却要死在一本书裡了,简直可笑。
燕君做了一個梦,梦见自己在一片荒芜之中,四周什么都沒有,他很害怕,就不停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被一块石头绊倒,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好疼,特别疼,如果能有一個人抱抱他就好了。他這样想着,于是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人,那人把他抱在怀裡,朝他痛的地方吹气,伤口竟在那人的气息中慢慢愈合。
他抬头看着来人,轻轻地喊了声“梁琛”,四周开始出现更多的人,有挽心,有钱缙,有周衡等等,這片荒芜之地瞬间热闹起来,燕君也慢慢笑了出来。
其实,他在這個世界也挺幸运的。
自从燕君得知自己染上时疫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起初他還能下床走走,处理一些公务,而如今一天中他有大半的時間在睡,醒来也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這日夜裡,他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看着那木头搭建的屋顶,泪水从眼尾滑落。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一道声音传入耳边,這声音十分耳熟,最近一直出现在他梦裡。
燕君歪着头看向梁琛,用干枯的嗓音唤了声他的名字:“梁琛。”
梁琛端来一碗热茶坐到床边,轻轻将人扶起,再喂了他口水,燕君的喉咙瞬间湿润几分。
同时湿润的,還有他的眼眶。
他看着梁琛,多日的委屈全涌了出来,他哭泣道:“呜呜……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梁琛,我好难受,我不想死。”
梁琛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他轻轻拍扶着燕君的背,哽咽道:“对不起,思远,对不起,我不会让你死的。”
燕君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在他怀裡失声痛哭,梁琛紧紧地抱着他发抖的身子,自责和懊悔的情绪占据他全部心头。
他不应该抱着那一丝侥幸置這人于危险之中,也不应该将他独自留在這裡承受這么多委屈,如果不是他的自私,现在躺着這裡的应该是他,而不是這人。
燕君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他心底最后的一丝情绪散尽,他从梁琛的怀中退出。
看着梁琛衣衫上被自己蹭上的泪水和鼻涕,燕君面露羞涩:“那個,不好意思,把你衣裳弄脏了。”
梁琛用拇指拭去燕君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无事,思远,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燕君摇摇头:“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我的命,不怪你。”
在刚得知自己染上时疫时,燕君真的对梁琛产生過几分埋怨,可這些日子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觉得這事怪不了梁琛,如果不是他要来,不是他一意孤行,他也不会這样。
燕君不想提這個话题,他将视线看向窗外,对梁琛道:“梁琛,我好久沒有出這個屋子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梁琛也看向窗外,此时外面一片漆黑,還有些凉,而這人的身子现在太弱了,他不是很想。
可他的目光触及燕君眼底的奢求时,他還是点了点头,這人对他所求不多,他不想让他失望。
给燕君多穿了两件衣裳后,梁琛半蹲在他面前:“上来吧,我背你。”
燕君看着他硬挺的背脊有些迟疑,他也是個大男人,怎么能让另一個男人背自己的。
但他又转念一想,以自己此时的身子,能走出這间屋子都不错了,所以最终,他還是選擇趴在梁琛背上,让梁琛背自己。
五月的夜蛙声鸣鸣,燕君双手勾着梁琛的脖子,抬头仰望着夜空,鼻中终于不再是那苦涩的中药味,而是阵阵清新的花香。
夜风轻抚過两個人,中间還夹杂着桃花,其中一些花瓣落在梁琛身上,燕君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梁琛听见他的笑声,好奇地问。
燕君从他发间取下一片花瓣递到梁琛眼前:“桃花仙,你的花瓣被我摘掉了。”
梁琛轻轻一笑:“那你摘吧,只要你喜歡,都可以摘走。”
燕君的心随着這句话轻颤,可能是這個夜太美,也可能是他病的缘故,這一刻他只感觉到晕乎,和那一份难以理解的沉醉。
俩人都沒有再出声,梁琛背着他走得很慢,让燕君沒有丝毫的难受,燕君趴在他肩头,尽情享受属于這個夜的芬芳。
過了许久,燕君才开口道:“梁琛,萧王爷還好吧!”
梁琛点点头:“嗯,只是些小伤,我到安北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
想起自己抵达安北第二日,就收到永安大疫的消息,他沒做停留就开始往回赶,一路上他都在祈祷這人的平安,沒想到還是事与愿违。
“那就好。”燕君抬头看着夜空的月亮:“梁琛,你回到安北开心嗎?”
梁琛答:“开心,谢谢你能让我回去,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一起去安北好不好?”
燕君沒有回答,他将头埋于梁琛颈间,闷闷道:“我想家了,梁琛,我会不会死啊?”
梁琛的脚步一顿,用坚定的语气承诺:“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最近死了那么多人。”
想起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一具具尸体,燕君又开始害怕起来。他真的很怕死,他還沒有活够,他還有很多事想去做,他怎么能死呢!
但這個时代的医疗太落后了,除非有奇迹出现。
“梁琛,”燕君又喊了一声:“如果我到时候真的沒了,你把我火化后,能不能不要把我埋在地下,我不喜歡那种又潮又黑的地方。到时候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撒入河裡,也许顺着河水,我還能飘回家……”
“别說了。”梁琛打断他:“你好好喝药,不要想那么多,我一定会救你的。”
提起喝药,燕君又想起整日萦绕他鼻尖的中药味,嘴裡都生出些苦味。他瘪瘪嘴,学小孩子撒娇的模样道:“梁琛,那药太苦了,我可不可以不喝了?”
“不行。”梁琛直接拒绝他。
“好吧!”燕君在他背上深深地叹口气,就好似那药不是治他病,而是要他命。
梁琛又忍不住笑了笑,哄道:“你乖乖喝药,這样才会好得快,你不是要回家嗎?你病不好,怎么样回家呢?”
病好了也回不去。
燕君沒有接梁琛的话,只敢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又一阵夜风拂過,梁琛感觉背上的人打了個冷颤,他正想說要不回屋时,燕君先他一步开口:“梁琛,你以后别喊我思远了,我們家乡的人,只有名,沒有字,你叫喊我燕君吧!”
梁琛心一动,点了点头:“好。”
“梁琛,我给你讲讲我的家乡,可以嗎?”
“好。”
“梁琛,你知道嗎?我的家乡可美了,比你们安北還美。我們那裡沒有战乱,也沒有压迫,在我們那裡人人平等,人人都安居乐业。而且我們那裡出行,選擇很多,有天上飞的……”
随着這人一声一声的梁琛,梁琛也迷恋于這個深夜,他们好似一对佳偶,互相羁绊着对方。
月光的莹白散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映得如水一般温和。這個夜很静,静得梁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背上的人在耳边的絮叨。
根据燕君的描述,梁琛觉得他的家乡大概是一個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也的确只有那种地方,才会让一人念念不忘吧!
燕君說了很多很多,直到他的声音停止,梁琛耳边只剩薄弱的呼吸声,他侧目看见這人只是睡着了,才松口气。
把人背回屋,梁琛替他褪去衣物后盖好被子,他看着燕君安睡的面容,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眉眼,耳边又想起這人临睡前說的那句话。
“梁琛,等你以后坐上那個位置了,也让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吧!生病太苦了,我不想在生病了。”
生病是真的很苦,一向只会大笑的人,如今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憔悴。
梁琛俯下身,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個吻,起身道:“我也很害怕,所以快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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