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潇湘先客飞
一座临江而建的酒楼,座无虚席。楼名:“江山月”,不远处便是闻名天下的黄鹤楼。
“好楼,好名,楼倚江山,闻名天下。”刚上楼入座的一青衣长者赞道,眼神裡的安详与這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与他一同上楼的還有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目光深邃、身形矫健。女的二十多岁,明眸皓齿、举止大方,几缕乌丝从额头垂下,不时擦過眼帘,隐约现着几许忧伤。
凳子還是热的,显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后面再上来的恐怕要站着了。
“美酒、美景,酒邀黄鹤,对景笙歌。”那美貌女子道,手上已是端起了酒碗,准备往嘴裡递的时候才想起這酒保還沒過来招呼,碗裡哪裡有酒。遂自失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喊店小二,却被右手坐的那男子喊了。她也就住了口,眼光瞥见那青衣长者的耳朵动了几下,耳郭朝着江边。
江边有什么?琴声。那隐隐飘過来的琴声,可不正是《梅花引》么?那可是义父最钟爱的曲子,怪不得刚坐下就竖起耳朵听了。
“来了来了”,酒保飞快地過来斟了酒。
“哈哈……燕儿对得好!来,咱爷俩干了。”那青衣长者似乎顷刻间对這琴声不感兴趣了,犹在回味着“好楼,好名,楼倚江山,闻名天下”与“美酒、美景,酒邀黄鹤,对景笙歌”的“绝配”。
“义父,来!”那叫燕儿的女子答道,举碗一饮而尽。以她的冰雪聪明,当然知道這等曲艺,是入不了义父的“法耳”的,更何况,以身旁這位师哥的造诣,虽說不能望师傅项背,但其琴技却也足与這江边弹琴者一较高低。
同桌的义父和两位师兄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燕儿大碗喝酒、大声說话的举止,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特别是這叫燕儿的女子清脆的声音,恍似百灵歌唱,更让人不绝想多看几眼。
只见其一袭白色衣衫,唇红齿白、面若蟠桃、乌发盘头,明眸善目中自有一股高贵典雅之气,端的是個十足的漂亮丫头。虽然举止洒脱,不似大家闺秀,但与其容貌相配,却让人生不起一点厌恶,而其名“方凌燕”更是神似其人。
“看,黄鹤楼”,有人惊叹道。众人遂一起看過去。
方凌燕看着黄鹤楼,眼神透着些许暗淡,幽幽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她义父怔了一下,知道她是到了伤心处,十多年前,他们就是从此经過,于是撇开话题道:“燕儿,你還沒去過武当吧,等我們到了武当,就知道那裡有多好玩了。”
“武当?原来這位先生也是去武当啊,那我們便是同路之人了”,邻座的人见色起心,早就朝這边垂涎了许久,心想与這么一個美人同行也不虚此行,遂主动上来搭讪。方凌燕回過神来,对着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搞么斯名堂,么這么多人去武当?”旁边一個站着喝酒的大汉道。一口浓厚的当地口音,顿时给楼内增添了几分热闹。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今圣上扶信道教,這不,已是北建新都,南修武当,而今又在武当举行天下经论大会,由汉王亲临主持,說是天下诸学派,皆可参与论经,获胜者所信教派将被尊为国教,掌教者亦可受命掌管天下教事。”另一人洋洋得意道。
“哼哼……恐怕沒這么简单,国教岂是谁都能当得了的。”說话的是一位坐在角落裡的老者,一位看起来不露锋芒的老者,好像這话不是他說的,却不想他這话說得可够显锋芒的了。
“噢?這倒要請教!”方才夸夸其谈的那位倒也不愠怒,抱拳道。
“依老朽看来……”那老者见问得也算不失长幼之礼,遂准备和大家分享分享。他抿了口茶,继续道:“依老朽看来,此次辩论结果已定,各位只当去瞧瞧热闹,万不可抱什么获胜的心思。
“此话怎讲?”众人被他勾起了兴趣。
“呵呵……我中土教派,最盛者无非三教,儒、道、佛而已,儒家本无教,自宋朱子以来,有辩气理之說者,遂有气理二大宗,而今五岳各派是在荀子思想上容墨法两家而成的教派,为在朝儒家所不屑,必不为当朝所容,且這在野之儒家,兴起只近二十来年,虽有
“五子”红极一时,亦难当佛道千年之积累,因此,经论大会极可能是佛道争雄之会。想必各位都听說過前朝的佛道大辩论吧!当时少林福裕大师等天下一十七位高僧与全真教李志常等一十七位高道论辩,最终以道家失败而告终,从此,佛学大盛。延至本朝,太祖皇帝龙兴之前也曾蛰伏佛寺。而当今圣上登极亦有大和尚道衍泰半之功。由此观之,今上应该大力扶助佛事才是。”
不知不觉,楼上已是静了下来,大家都听着這位老者的高论。“是啊,是啊,這位老先生說的有理啊!”
“這還有理?有啥理,简直胡說八道,沒看到当今武林各派,看似百家争鸣,实则武当独尊嗎?那少林派早就不如往日风光了。我還听說在苏杭一带,许多寺庙都遭到搜查、和尚都遭到迫害呢,還扶助佛事,扶個屁。”有人大声反对,却原来是一個头陀,看样子,他既无出家人的慈悲,更无出家人的谦和,有的只是一肚子的怨气。
众人听這人的言语,虽說多有冒犯,却也基本属实,不禁对那老儿的话将信将疑。
“說得好,這其实就是我要說的。事实上,当今皇上怀疑建文废帝并未自焚而死,而是遁入佛门了,听說有人在苏杭一带见其剃度出家,于是,便有方才那位师傅所言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
“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当今圣上以为,像道衍那样胸藏万斛珠玑,可颠倒乾坤的人,有一人足矣……后话我就不多讲了。”那老者讲完,颇为自得,又抿了一口茶。
“所以,举办這次经论会是为了扶正道家,打击释家?”有脑瓜子灵活的已想到了這一步,如是问到。“那未必吧!那皇帝老儿怎知這些個牛鼻子能胜得了那些秃驴呢?”這人說的粗鲁,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莫說传闻张真人尚健在,他的几位高徒亦非等闲之辈,就算沒有他们,朝廷照样有办法。”那老者笑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此妄议朝政有何失言之处。
众人遂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想想若是能在武当沾一沾张真人仙气,那可是死也值了。
“义父,莫非真的像他所說?”這边,方凌燕的思维显然被那位老者的高论给调了起来。
“這可說不好啊,這经纶大会本就与武林争霸不同,比的是文墨而非勇武,若非有经年累月的积淀,的确上不得大雅之堂,因此,佛、道、儒三家之争不无道理。至于說佛道谁强谁弱,据我所知,天台山,五台山的几位高僧都因寺内变乱无暇分身,不能赴会的,也许這其中确有什么玄机”
“可是,有少林在啊,一百多年前的少林可以率众僧论败全真,今天就不可以嗎?而且,我們儒门真的就如他所說难当一辩么?”
“今非昔比呀,当时佛门除了中土各教派外,還有蒙古,乌斯藏等地的密宗高僧、交游甚广,且当时的道家只全真独秀,亦无今日之胜状。至于說我儒门,的确是近二十来年我与你四位师叔伯共创,积累尚浅,不得不承认。”
“那我們還去不去呀?”方凌燕直盯着她义父,生怕他說不去了。
“当然得去,不去你這丫头肯定又要找地方打架出气了。再說,我与你五位师叔伯已经十多年沒见了,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
原来,這青衣长者乃是衡山派掌门“玉徽子”——王肇仁,此行带着大弟子李如风和义女方凌燕一路自湘江北上转洞庭,下武昌,准备溯汉水而上,奔武当经论大会而去。
“嘿嘿……”方凌燕龇牙咧嘴的傻笑,“听說外公家就在襄阳,我們是不是要顺道去拜访一下啊!”
“师妹,這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李如风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凌燕。
“师娘才不会和你說呢!哼……”方凌燕故意拿他寻开心,其实這是之前义弟王文宣对自己說的,只是后来文宣染病,竟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义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自然不便提起。
王肇仁道:“待我們回程,自是要去看望的。”
看着這两個徒弟逗趣,王肇仁捋须微笑,又微微摇头。這两個年轻人的心思他岂会不懂,二人自然是衡山派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外人看来,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但作为师傅的他岂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燕儿的心思却不在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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