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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七章

作者:际慈
宴堂内四下寂然,众人皆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向朱南羡见礼。

  马少卿跪伏在地,不知为何,抖得如筛糠一般,反是曾友谅拿出了倒履相迎的风范,斟了一杯酒递给马少卿,笑道“少卿今日好大的颜面,连十三殿下都肯赏光满月酒,少卿還不赶紧敬殿下一杯?”

  马少卿抬起眼,双目空洞地看着曾友谅,终于明白過来——

  這是一個局,他原以为自己是设局者,不曾想竟是局中一招死棋。

  酒盏已不容置疑地递到他眼前,马少卿的八字胡颤了一颤,接過酒盏高举着向朱南羡拜下。

  朱南羡犹疑了一下,正要去接,不妨怀裡的苏晋忽然低声說了一句“别喝。”

  朱南羡反应過来,沉默不言地拿披风的兜帽罩住苏晋的脸,拉過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去,抛下一句“不必了,本王吃不惯。”

  已近子夜时分,街头巷陌如死寂一般。

  朱南羡带着苏晋飞快地往回宫的方向走去,疾步而行带起夜风拂面,竟凉得有些渗人。

  苏晋的脑子急速转动着。

  以方才的情形来看,马少卿必是被蒙在鼓裡的一枚棋子,是這一场局的替罪羊。

  大概是有人告诉他,要以满月酒作局,以寻月楼老鸨作饵诱杀苏晋,可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场局,真正要诱杀的人竟是十三殿下。

  這也解释了为何在马府后厨帮忙的是两波人,另外一波从外府来帮忙的,应当就是真正的设局人安插在马府,表面上是帮忙摆宴,实际上是给十三殿下备毒酒的。

  难怪方才马少卿见了朱南羡一副面若死灰的形容。

  诱杀一名知事算不得甚么,可若诱杀了嫡皇子,那便是诛九族的死罪了。

  可這设局者究竟是谁,竟如此胆大妄为地要诱杀一名皇子呢?

  苏晋想到這裡,脑中“嗡”地一鸣——景元帝年迈,各皇子用藩自重,他们肯服景元帝却未必肯臣服于即将登基的太子,而朱南羡是太子胞弟,手握金吾卫领兵权,不早日除之而后快更待何时?

  苏晋脚步一顿,沉声叫了一句“殿下!”

  朱南羡回過头来,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說甚么,却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你放心,本王一定护你周全。”

  苏晋摇了摇头,问道“殿下出行,身旁会跟几個暗卫,现在殿下是不是察觉不到這几名暗卫的声息了?”

  朱南羡一怔,垂眸沒有答话,握住苏晋的手更紧了紧,似是想让她宽心。

  苏晋却道“不能往前了。”

  她在长街站定,往四下看去,周遭悄然无声,静谧的月色打在青砖墙瓦,不时反照出一道冷光,不仔细看,還以为是刀兵的锋稍。

  苏晋低声道“殿下,你知道他们为何迟迟不动手嗎?”她沉了一口气,抬目望北,看向长街尽头“再往前,就是四王殿下的府邸了。”

  四王封藩北平,手握神州北部咽喉,若能在四王府前杀了十三皇子,将這脏水往其身上一泼,岂不一石二鸟?

  朱南羡一默,又拉着苏晋往东走,想绕路回宫。

  苏晋又摇了摇头“也去不得。”

  她一直怀疑之前的仕子闹事背后有人怂恿,后来回当日种种,并不是沒有端倪可寻的。

  闹事之时,朱雀巷沸反盈天,南城兵马司独木难支,实难控制态势,而离城南最近的东西二城兵马司却迟迟沒有赶来。

  苏晋问其故,覃照林說的原话是——东西二城兵马司在路上与暴匪干起来了。

  而今细究起来,京师再乱,怎么会有暴匪能拦了兵马司的路?

  八成是這两個兵马司早已被有心人收买,想刻意放任流之,让事态闹大吧。

  所以往西往东走,必定有两城兵马司拦路。

  苏晋沒作解释,朱南羡已明白過来,他道“那我們往南走,覃照林是左谦的人。”

  苏晋拽住朱南羡的手道“他们既然精心设了這個局,那一定已布下天罗地網,就算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左将军的人,那他的手下呢,或者還有沒有别人埋伏呢?”她一顿,松开朱南羡的手,望向這浓夜之中唯一燃着灯火的地方,“殿下,你听我說,還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微臣虽未猜出這设局者究竟是谁,但曾家叔侄二人必定脱不了干系,他们想拿马少卿做替死鬼洗清自己的嫌疑,那便不能少了证人。所以這宴堂裡,必定還有第三类人,他们毫不知情,是当真来作客的,倘若方才殿下接了毒酒,他们恰好可证明酒席是马少卿摆的,酒水是马少卿备的,而這杯毒酒,是马少卿递给殿下的。

  “所以殿下,有這些人在,曾家叔侄必定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您动手。殿下只要回去,在他二人旁边支一桌,有人奉食,你让他们先尝,有人敬酒,你让他们先品,待到明日天一亮……”

  “待到明日天一亮,我皇兄必定会前来搭救。”朱南羡道,“那你呢?我回去,你怎么办?你眼下這身装扮,无论被任何人发现,都是死路一條。”

  苏晋斩钉截铁道“我往北走,殿下回去。那些暗中埋伏的人见我二人分开,一時間一定觉得有猫腻,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正好可以为殿下争取回到马府的時間。”

  朱南羡愣住“你要拿自己换我?”

  苏晋抬眸注视着朱南羡“是,若能以微臣之命,换殿下之命,只赚不赔。”

  披风的兜帽很大,罩住苏晋大半张脸,朱南羡只能看见隐有月色流淌进她的眸底,与眸中烈火溶在一起,竟透出扣人心扉的光。

  朱南羡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注视着苏晋的眼,說“你不明白。”

  却沒說清究竟不明白什么,然后他牵過苏晋的手,低低地道“本王带你走,回宫也好,出城也罢,如果有人要你的命,本王就要他们的命。”

  他折转往南,头也不回地又道“有本王在,谁也不能伤你。”

  沈奚将陆裕为的事与柳朝明简略說了,续道“马府摆這么大一個局,必定不是为了诱苏晋去,苏晋只是一個饵,他们要诱杀的,另有其人。”

  他說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朝明“如果陆裕为被七殿下收买,今夜這個局是七殿下设的,那么杀了谁,对七殿下最有利?”

  答案已摆在眼前。

  七王的藩地在淮西,倘若他有夺储之志,那么从淮西引兵入应天府,最大的威胁就是朱南羡。

  眼下景元帝還健在,兵权尚在帝王手中,可朱南羡自西北领兵五年却不是白领的,等景元帝去世,朱悯达作为嫡长子,是正统继位不提,就算届时七王兵强马壮,能自淮西长驱直入,却也挡不住西北卫所听命朱南羡,从后方夹击。

  因此对七王来說,若想夺储,朱南羡无疑是他的心腹大患。

  柳朝明负手听完,略一思索道“七殿下既然摆了局,你半路上遣人跟去也是枉然,那裡天罗地網,五城兵马司中一定有他们的人,恐怕就算连朱十三的暗卫也招到不测了。”

  沈奚点头道“不错,我现在就去东宫,回禀太子殿下。”

  這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可以领亲军卫,一是太子朱悯达的羽林卫,二是十三王朱南羡的金吾卫。

  照现下的情形看,大约只能由朱悯达率着羽林卫過去才能有力一敌了。

  沈奚沉下一口气道“我去回禀完太子,便赶去马府。”他說着,眸色忽然一凉,勾出一笑来,“策反策到本官头上来,那敢情好,都在马府呆着,一個也别想跑。”

  柳朝明看着沈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默了一默,忽然唤了一声“钱三儿。”

  钱三儿从公堂一侧绕出来“大人,可是要命巡城御史与大人一起赶過去。”

  柳朝明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再請卫大人。”

  钱三儿一愣。

  柳朝明口中的卫大人乃锦衣卫指挥使卫璋。

  可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圣上,不授命于任何衙门,柳朝明此去請卫璋,岂不让人觉出锦衣卫与都察院有牵扯么?

  钱三儿道“柳大人,是要让卫大人以缉拿盗匪为名误打误撞赶過去嗎?”

  柳朝明摇了摇头道“不,让他正是为了救朱南羡而去。”

  钱三儿一脸不解“大人,可是這……”

  柳朝明看他一眼,转头望向清清淡淡的月色道“你說,今夜倘若沈青樾在马府将七王一干心腹一網打尽,朱悯达率羽林卫清了五城兵马司中七王的人,宫中日后的局面会怎样?

  “陛下老矣,各皇储地位失衡,东宫坐大,我都察院必将只能依附于东宫之下,以后行事,可就难了。”

  今夜的局面既然是太子与七王之争,那么锦衣卫去救了朱南羡,景元帝头一個怀疑的一定不是都察院,而是太子与锦衣卫有染。

  如此一来,最终结果必定是各打五十大板,太子与七王依然两相制衡,而這帝位,到底由谁来坐,還将拭目以待。

  钱三儿恍然大悟,一时拜服道“大人高智,是下官短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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