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晋江独家正版
高大的红色宫墙映衬着一地素白,肃寒冷寂。
宫墙一侧的角门中,几個少年鱼贯而出,身上俱是裹着厚厚的披风。候在不远处的家仆纷纷上前,又是递手炉,又是嘘寒问暖,一個個好不殷勤。
落在最后的少年是個例外,他立在角门外抬眼望去,眼见接人的马车一辆辆走远,唯余雪地上杂乱的车辙印,却不见来接自己的人。
府裡沒人接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喻君酌懒得去揣测其中缘由,紧了紧披风朝着风雪中行去。
只是今日的雪有些大,就這么冒雪走回去,只怕他本就单薄的身体非要冻出個好歹来。喻君酌在十字路口略一犹豫,弃了大路,选了條平日裡少走的小道。
走這條路回去,至少能省近一半的路。
雪越下越大,喻君酌身上的披风内衬不厚,裹在身上被风一吹就透了。他攥紧了披风,踏在雪上的脚步略显急促,只因這小道今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冷僻。
周围的地上和房屋都被雪铺满了,只有一排脚印沒入前头的巷子裡,像是刚有人留下的。喻君酌视线停在不远处的巷口,忽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寒。
砰!
背后骤然传来闷响。
喻君酌回头看去,见是树上积的雪落了下来。
他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想继续朝前走时,却见方才還空荡荡的巷口,不知何时站了個人。那是個高大的男人,戴着头巾,下巴藏在棉袍的立领中,只露出了半张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两人对视的瞬间,一股剧烈的寒意袭来,少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转头朝着来时的路奔去。然而他沒想到,背后竟然也站了一個人。
這两個人是一伙的!
且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喻君酌进退两难,只能无助站在原地,感受着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将他淹沒……
锋利的匕首刺入他身体时,他甚至沒有感觉到疼痛,直到小腹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才惊觉那是自己的血正在往外涌。
“为……为什么?”喻君酌眼底满是不解。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想要他的性命?
“下辈子投胎,选個好人家。”男人被他那无辜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一手蒙住他的眼睛,用匕首在他颈间又补了一刀。
喉咙被刀划开,喻君酌的意识顷刻间便涣散了。
血从他失去生息的身体中流出,将周围洇红了一小块,远远看去像是白茫中开出的一簇殷红。
临死前的那一刻,喻君酌忍不住有些怆然。他想,应该沒有人会为自己的死伤心,說不定冬天還沒過完,這世上就沒人再记得他了。
好冷。
尽管已经死了,但喻君酌還是觉得很冷。
那冷意像是透過躯体浸入了他的三魂七魄,令他死后依旧摆脱不得。
“小公子,醒醒。”
伴随着一個声音,喻君酌被人轻轻拍了拍。
“唔?”
少年茫然地睁开眼看,发觉自己不在冰天雪地的暗巷中,而是在一辆马车裡。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嗎?
喻君酌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透過车帘往外一看,见马车停着的地方,竟是永兴侯府。上一刻他明明被人杀了,怎么眼下竟然又回到了家裡?
直到被小厮引到偏院,喻君酌才明白,自己這是死后還魂了。
他又回到了自己被接回侯府的那一日。
离家十六年,他回来的第一日家中无人迎接,就连住处也寒酸得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府裡的小厮一眼就知道這位小公子不得宠,把人引到住处后便沒了人影。
喻君酌在雪地裡侵染的寒意尚未褪尽,浑身冷得发疼,只能自己去找了些炭,在屋裡点了個炭盆。
他坐在矮凳上,感受着四肢百骸渐渐恢复的暖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间。不久前被利刃划开的伤口荡然无存,就像是从未出现過一般。
他是真的活過来了。
“三弟。”外头忽然传来一個少年人的声音。
喻君酌眸光微滞,听出来人是那位与自己同岁的二哥,喻君齐。
“你這屋裡怎么连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喻君齐在屋裡扫了一圈,又道:“三弟,今日你回府,父亲母亲都在忙,忘了去门口迎你,你可别放在心上。”
喻君酌冷笑一声,不是很想搭理对方。
“午饭母亲让厨房备了席面,到时候你可以過去一道用饭。”
“我坐车累得慌,就不去了。”喻君酌淡淡道。
喻君齐一怔,喻君酌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印象中,幼时几次见面,自家這三弟都喜歡巴着他,還会朝他打听父亲和兄长的喜好,竭力想讨好一家人。
但是這一次见面,喻君酌却像是换了個人似的,态度疏离,好似全然不将他放在眼裡。不知道的還以为喻君酌才是這個家裡正经养大的儿子呢!
“今日是你正式回府的日子,怎么能不去拜见父亲和母亲呢?”喻君齐掩去心底的惊讶,继续劝說。
“待我歇息好了,改日自会去朝父亲和姨娘請安。”喻君酌道。
“姨娘”這字眼令喻君齐有些不悦,他心知自家母亲原是侧室,是喻君酌的生母难产死后才被抬为正妻。這么多年,府中沒人提及此事,沒想到喻君酌回来第一日便這般不识趣。
“你,你当真不去?”喻君齐问。
“嗯。”喻君酌专心搓着手指烤火,话都懒得多說一句。
上一世他回府這日,因为要拜见父亲心中紧张,便朝喻君齐請教府中的礼数。喻君齐倒是热心,教了他不少吉祥话。许久后喻君酌才知道,只有家仆拜见家主时才会說吉祥话,那日在家宴上的他,宛如一個笑话。
這一世他索性连家宴也不参加了。
既然他费尽心机也讨好不了這一家人,何必浪费那個心思?
喻君齐讨了個沒趣,也沒心思再装笑脸,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喻君酌待身体暖和了些,便去找了笔墨来。
曾经,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這一生就是個错误。
母亲在他出生的那天难产而死,父亲当日就让人把他送到了乡下寄养。只因算命先生說他命裡煞气重,克父克母。
他甚至想過,父亲将出生不满一天的自己送走时,应该是沒想让他活着。但不知是他命硬,還是负责送他走的人心善,竟是护着他一路沒被冻死、饿死。
十六岁时他才被接回来。
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好,沒想到等着他的却是无尽的冷落苛待。
直到临死前的這一天,喻君酌也不曾得到過来自家人的关怀和温暖。
重活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亦不愿虚度光阴。
眼下,他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件是把杀他的凶手的模样画下来,免得日子久了记不住。
虽然现在還不知道是何人要取他性命,但此事他必须弄清楚,否则焉知将来会不会再被杀一次?
第二件事,他得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過。這侯府他是半点沒有留恋,一刻不愿多待,可离开侯府他又能去哪儿呢?
喻君酌仔细想了一圈,发现偌大個京城,竟是沒有他的容身之处。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有那么一個地方,倒是真给過他短暂的庇护。
上一世他回来后不久,便被父亲命人送到了武训营中。
那裡是少年人云集的地方。京中的勋贵子弟若是读书不好,到了一定年纪便会被送到武训营,一是有個管束不至于在外头浪荡,二是几年后出来能混個武职。
彼时的喻君酌只想讨父亲欢心,对這安排自是不敢忤逆。可他沒想到,营中的日子并不好過,不知何故,有那么几個少年总喜歡欺负他。
那些人起初還只是试探,发现他不会找人告状后就开始变本加厉,从言语侮/辱,到拳脚相加,愈演愈烈。有一次他被打得伤痕累累,又不愿让家裡人看到這幅狼狈模样,便在外头躲着……最后倒在了街上。
喻君酌记得那夜下着雨,春末的冷意伴随着雨水将他整個人都浇透了。他躺在冰凉的街砖上,意识已经模糊,伤口传来的痛意却清晰无比。
那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要悄无声息的死在那裡……
直到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抹光亮,街对面的那扇大门被人推开,一個高大的男人迈步而出,停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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