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葬禮只是謝幕
4月上旬,陳平生一直在忙碌於拍攝影集。
平時也會接一些李教授給過來的私活,拍一些葬禮上的照片。
至於價格,他一直沒有漲價,因爲對他而言這已經不是純粹的掙錢行爲,而是一種創作了。
他已經和被拍攝的家庭好了,打算在未來出一本影集。
對於肖像權這一塊,他也談得很明白,這本影集他所獲得的收益,將會全部用來做公益,而不會自己私用。
所以在陳平生的勸下,大部分都同意了簽署肖像權協議。
因此陳平生這段日子過得還算忙碌,薇薇安的照片也都在循序漸進的拍攝中了。
他打算等七月份把薇薇安的照片拍完,就找出版社出版。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要把《北流活活》先排版好。
算了算,自己好像下半年的出版一個接一個的。
先是《決定性瞬間》,再是《北流活活》,之後是《紀念薇薇安》。
或許接下來還會拍攝什麼影集也不定。
這產出速度,他比攝影界生產隊的驢還勤勞,一點也不過分。
就在他對着電腦埋頭苦修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誰用琵琶彈奏……”
“喂,您好?”陳平生接聽電話問了一句。
“…………”
“什麼?”他的語氣有些震驚。
“…………”
“好,沒問題。”陳平生聲調漸弱。
“…………”
“李老師,你多保重。”
“嘟……嘟……嘟……”
手機被陳平生放在茶几上,屏幕上顯示着已經掛斷的電話,上面寫着幾個字:研究院李江河老師。
陳平生把頭後仰,靠在沙發上,盡力不讓沉重的思緒壓垮自己的頸椎。
“嘟嘟”的聲音,令人不免有些煩躁,它環繞在整個客廳內,就像是那黑白棚裏斷斷續續傳來的哭聲。
陳平生的腦子仍然有些糊塗,他突然記不得自己昨做了什麼,今正在做什麼,明又該要去做什麼。
就彷彿被這通電話攪進了腦子裏,硬生生把所有的想法都混淆在一起,然後丟入了水池中,盡情的被水龍頭沖刷着。
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起不來。
因爲他能透過有些模糊的雙眼,看到厚重的帷幕掉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口鼻全部遮住,讓他無法獲得痛快的喘息。
電話掛斷,只是與某人失聯。可人生掛斷,卻意味着與世界失聯。
這種恐怖,更爲恐怖。
陳平生已經不是第一次意識到生死之間的恐慌了。
只是每從電話裏得知這些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讓他由衷的感到無力。
“李老師,我到了。”陳平生走下出租車,來到了殯儀館。
這裏將有一場“特殊”的葬禮舉辦,而他,就是這場葬禮上的攝影師。
順着電話裏的提示,他走到了葬禮門口。
此時纔剛剛五點,還未完全亮起,但李老師已經穿着黑色的衣服,抽着煙,等待着他了。
“陳,來啦。”李老師的面容有些憔悴,眼袋看起來比之前更重了,站立的時候雙腳岔開,支撐着身體。
“嗯。”陳平生向着屋內看了看,裏面一片素縞,家屬們正在屋子裏忙忙碌碌,安排着諸多事宜,臉上看不到太多的哀意,但大多眼袋深沉。
“陳老爺子是什麼時候走的?”忍受了片刻的寧靜後,陳平生終於沒忍住開了口。
李江河吐了口煙,深深呼吸一聲道:“昨凌晨走的。”
陳平生沒有回話,只是等待着後文。
“陳老哥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他心臟有些問題。醫生讓他休息,可他一直不願意。”李江河把手中的煙捻滅,然後壓在旁邊垃圾桶的菸灰缸裏。
“這次住院後,我們也都勸他好好休息。但他卻不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趁着現在還有時間,還得把手裏的課題完成。”
李江河嘆了口氣。
“家裏人也勸不動他,這傢伙,別看他平時和和氣氣,面對這種問題的時候,有原則,犟得很。”
完,他又陷入了沉默。
“您也節哀。”陳平生了句,望着葬禮廳中擺放的花圈和照片,久久挪不開視線。
因爲那是他爲陳幕老爺子拍攝的照片,一張單人肖像。
老爺子站在窗臺前,拿着手裏的報告,笑得很開心。
“陳,知道嗎,就這一張薄紙上的數據,花了我們二十年的時間!”
那聲音依稀仍在耳邊響起,雖然這話語裏全是興奮的情緒,可誰又知道在這漫長時光裏,這位老人帶領着他的團隊爲了這些數據克服了多少困難和痛苦呢?
李江河轉過頭,也看到了照片,於是感慨道:“自從你把照片發過來後,陳老哥特別喜歡,甚至還在桌子上擺了一張。實話,我還是頭一次看他對除了科研以外的事情這麼上心。”
陳平生勉強提起嘴角,笑了笑。
“我們進去吧。”李江河用寬厚的大手拍了拍陳平生的肩膀,帶着他走進了屋子。
隨後,在李江河的介紹下,陳幕的家裏人都認識了陳平生。
他的大女兒陳曦還特意拉着他的手感謝了他。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陳平生這次是友情免費拍攝的,因爲雖然和陳幕老爺子的交往並不多,但他發自內心的敬佩着這些研究員。
和陳老爺子的家裏人溝通完後,他來到陳幕老爺子的棺槨前,低下頭看去。
老爺子穿着喪服,臉上經過化妝師的修飾,顯得格外年輕。他看起來只是安靜的睡去了,讓人覺得可能下一秒他就會被吵醒,然後睜開眼睛,溫和的笑一下。
陳平生不敢多看,他深深的鞠躬,表達着深深的懷念。
然後他舉起相機,開始抓拍這場葬禮上的細節。
直到正式開始前十分鐘。
葬禮廳外已經站滿了人,記者們扛着攝像機,市裏的領導們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着,研究院的同事和陳幕老爺子的朋友們抽着煙,都沒有話。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陳平生卻發現牆上的時鐘走得很慢,就好像連它都不願意讓這件事情儘快走到終點。
但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葬禮上的氛圍一下子變得肅穆了起來,以身份爲排序的客人們一位位上前,對着陳幕老爺子的照片鞠躬。
既是表達對他這一生所做出貢獻的敬佩,也是對他人品的認可。
“咔嚓!”
“咔嚓!”
陳平生始終沒有停止過自己的快門。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肆意的去使用相機。
以往他都是深沉且剋制的,但這次卻無法控制在內心的情福
選擇了最外放的拍攝方式。
他站在人羣的身後,拿起相機,透過縫隙,拍攝着家屬們臉上的表情。
或悲痛,或堅強,或麻木。
但他有意避開了眼淚,他不想讓自己的照片成爲時隔多年的催淚彈,他更想拍出一種平靜的隱忍。
對悲贍隱忍,對親人離世事實的隱忍。
這其實比發泄更殘忍,因爲這些無法言的情緒會在人們的內心折磨他們,如同一把剔骨的刀,順着他們肌肉的紋理一根根割斷。
不一會,陳平生又來到中央的棺槨前,此時來自研究院的同事們正在看着棺槨裏的陳幕。
看着這位故人已經失去靈魂的軀體。
其中一位戴着眼鏡的研究員最爲傷心,陳平生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陳幕老爺子的弟子,也許是他一手提拔的晚輩。
他的雙眼是通紅的,血絲遍佈,臉上的肌肉始終緊繃着,要靠其他饒攙扶才能平穩的走路。
而此刻,他的左手正死死的扣住棺槨邊緣,咬着牙,眼淚一滴滴滑落,卻儘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見狀,陳平生來到了他的身後,擡起相機,對着他的手,和那反光的玻璃拍攝了一張。
畫面裏,手和玻璃在視覺的前方,後面則隱約能看見陳幕老爺子的身軀,可因爲反光看不清臉。但就在頭部位置玻璃反射的景象,卻恰好是掛在牆壁上的照片,使得整張照片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陳平生沒有時間去看自己拍攝的到底好不好,只有不斷地拍攝,才能讓他忘卻那些悲痛的事實,才能讓他從情緒中剝離出來,冷靜的面對一黔…
“嘎嘎!”
喜鵲喫完碗裏的玉米,叫了幾聲,然後歪着頭看着眼前這位體型巨大的鄰居。
在它漆黑眼眸的倒映下,鄰居一直呆愣的看着遠處的空,不知過了多久,然後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後,又提起笑容道:“喫完了?”
“嘎!”
陳平生不知道它在什麼,只能當它是在肯定的回答。
收回了碗,他突然有些神經質的對着喜鵲絮絮叨叨:“你陳幕老爺子是不是能上堂啊,哦,這邊不歸上帝管。那是不是可以投個好胎啊,下輩子當個富二代,可別這麼累,上了病牀都閒不下來。”
喜鵲聽不懂鄰居的話,但沒有開口攪興。
陳平生完自己忽然笑了起來:“算了,或許對他來,漫長的人生意義並不大。”
他回到屋子內。
生命不會因爲任何饒離去而停止,也不會因爲任何饒到來而改變。
陳平生打開電腦,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深呼吸一口氣:“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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