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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作者:远黛
云雾缭绕,似轻纱般蒙着天光,月儿羞答答地躲在后头。偏殿内悄无声息,仅余几盏烛光,顺着寒风微微闪烁。

  李良德捧着从东宫取来的干净锦袍走入殿内,未敢出声,只见殿下旁若无人似的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小宫婢则跪在不远处。

  仔细瞧,小姑娘低着头,眼眶湿润,模样甚是可怜。

  李良德心中暗自叹气。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殿下,面上清隽肃雅,风度翩翩,便是這样一副好皮囊,令上京闺秀无一不想嫁入东宫。实则,殿下骨子裡却是散漫肆意,桀骜不拘,甚至颇有些整当人的恶趣味。

  他清了清嗓子,停在唐蓁身边问:“殿下可要更衣?”

  宋辞轻应一声,“将衣裳给她。”

  說罢男人从软塌上起身,瞥了唐蓁一眼,长腿一迈便先进了内室。

  李良德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及。殿下向来不喜生人伺候,平日裡除了他连底下的小太监都甚少用,更遑论女人。

  唐蓁吸了吸鼻子,从地上起身,接過李良德手中的漆盘,小声道:“有劳公公,奴婢进去侍奉殿下更衣。”

  小宫婢两步并作三步,跟着往裡头去。

  李良德手上一空,顿时回神,望着唐蓁的身影硬生生拍了自個儿两個嘴巴,如梦初醒。

  “真是活久见。”

  内室裡头空荡荡的,只置了一张拔步床,瞧着也是年久无人用。

  宋辞站在床榻边,背对着她,身型高大,从后面瞧宽肩窄腰的,着实打眼。

  唐蓁垂眸,来到他身后,双手紧紧捏住漆盘边,手掌沁着薄汗。

  宋辞偏头,余光轻扫,见她愣在原地,蹙眉不耐道:“做什么,還要孤請你不成?”

  唐蓁闻言只得踱步上前,将衣裳搁在一旁的木施之上。

  宋辞抬起双臂,睥睨地低头望她。

  小宫婢低眉顺目的,明摆着敢怒不敢言。她個子娇小,身量芊芊,站在自己跟前還不及他肩高。

  唐蓁先是一愣,才反应過来该做什么。

  她双颊绯红,踮起脚,指尖轻颤着将他外头的大氅褪下。

  二人隔得近,宋辞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羽睫因着紧张不停煽动,隐约

  還有股淡淡的鸢尾草香味传来。

  宫婢禁香,她不敢明知故犯,可這股香气却伴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浓重了些。

  能感觉到头顶的注目,唐蓁眼皮轻颤,紧咬着唇。

  “不会伺候人?”见她磨蹭,宋辞忍不住低声问。

  唐蓁纵有千般不愿,双手還是环過男人的腰,试图去解他的腰封。

  可丞相府娇养出的贵女何时做過這样的事?

  愣是捣鼓了好一阵儿都解不开。

  唐蓁小脸儿更红了,慌得抬眸,四目相对间她勉强挤出抹苦笑:“殿下莫急,奴,奴婢再试试。”

  宋辞不禁气笑。

  合着该他急?

  他抬手轻摸下暗扣,腰封倏然解开。

  唐蓁张张嘴,而后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半晌,头顶缓缓传来一道含笑的戏谑声:“蠢。”

  再一次被嘲,唐蓁终于确定

  ——宋辞在故意整她。

  可她一個小小宫婢,怎就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刻意针对了?

  唐蓁有些恼,碍着他的身份,只得将怒气咽下。她暗暗翻了個白眼,嘴上却是乖巧,“殿下教训的是。”

  替他褪下锦袍,更换干净衣裳,唐蓁做起来极为费劲。要就着他的身量本就不易,這主儿竟是半点不肯弯腰。

  “殿下,您太高了,奴婢够不到。”唐蓁怯生生地道。

  宋辞挑眉,觉着小宫婢不仅胆儿肥,不会伺候人,還天真的紧。

  “合着内务府不仅沒教你怎么伺候人,连规矩都沒教会?”他似笑非笑,目光冷飕飕的。

  唐蓁猛然跪地,“殿下息怒,是奴婢失言。”

  宋辞居高临下地睨她,瞧着半柱香的功夫她脸色已然变了多回,在宴会上堆积的那点子烦闷也好似消散了几分。

  他躬身,伸手捏上唐蓁的下颌,迫她抬头,盯着细细打量。

  细腻的触感抵在掌心,那双眸子虽清澈澄亮,却寡淡无味,更别提那一脸的斑驳。

  宋辞略感嫌弃,到底意兴阑珊地甩开了手。

  他挺直腰身,取出绢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起捏過唐蓁的右手,从掌心到指尖,动作矜贵优雅,一寸不落。

  半晌,他撩起眼皮,将绢帕扔到漆盘上,“出去,让李良德进来。”

  這话音刚落,唐蓁如释重负。

  那股子压迫感

  骤然消失,她连爬带跑地逃出了内室,站在殿外大大地舒了口气。

  只他的手劲儿着实大,将她下颌整的生疼。更令她恼怒的是方才他那嫌恶的表情,仿佛手裡捏着的不是她的脸,而是甚脏东西。

  唐蓁朝着他触碰的地方狠狠擦拭几下。

  心头想:還不知谁嫌谁呢。

  正殿内,太后困乏,便由着嬷嬷搀回了慈宁宫。昭庆帝不喜声色,不消片刻也去了勤政殿。

  圣人与太后一走,堂下众人皆逐步散去。

  从乾清宫回东宫的路上,桃夭面色凝重,瞥了一眼后头跟上的唐蓁,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

  沈承微献舞,今儿個原该风头劲盛,偏生太子丝毫不领情,中途便离了场,令她丢尽了颜面。后头的那些個时辰,她可谓如坐针毡,时不时便接收到四周或嘲讽,或同情,或探究的眼神。

  知她心头不畅,唐蓁主仆二人默默跟随,大气不敢出。

  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爷今日似乎瞧沈承微不舒爽。

  平日裡的康庄大道今儿個不知怎的,生了些青苔鹅卵石,眼下夜黑风高的,沈承微脚下一不留神,竟是踏了個正着。眼瞅着她栽倒在地,吃了一嘴儿的灰,桃夭同唐蓁对视一眼,憋着笑,才跑上去扶。

  沈承微气的心口疼,“你们俩是死的嗎?”

  她捋了捋发丝,刚想伸手打人,眼梢边倏地瞧见蒋承微从宫门那头拐過来,正停着看她。

  满宫裡她最恨的便是蒋承微,只今日她已笑料百出,眼下不想再横生枝节让人看笑话。

  沈承微斜眼瞥過桃夭和唐蓁,低声呵道,“還不快走,嫌本宫不够丢人是不是,回头再同你们算账。”

  唐蓁乖乖跟上,偏头悄然睨了眼蒋承微。

  夜色下她脸色苍白,应是未上脂粉,冷白裡透着点儿病态。生的却是清丽脱俗,不似沈承微說的那般妖娆。

  ……

  刚踏进月歆宫,沈承微转身怼着离她最近的桃夭,反手便是一個巴掌。

  桃夭顿时被打懵,脸颊泛红,唐蓁不自主也跟着跪了下来。

  “主儿息怒。”

  可唐蓁也知,這怒气怕是轻易平息不了的。太子当众给沈承微难堪,以她的气性,還不得找個人折腾折腾。

  “本宫好端

  端的走着,怎的就能摔了,莫不是這贱蹄子疏忽,本宫岂会让蒋氏那贱人看了笑话。”

  她說着又指向唐蓁,“還有你,息怒?你又算個什么东西。”

  桃夭吓得冷汗直流,伏在地上抽泣,生怕沈承微的怒火波及唐蓁,只不住地磕头。

  “主子息怒,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但凭主子责罚。”

  玲珑闻声匆匆赶来,见沈承微怒不可遏,当即愣了。

  “主子怎的回来了?”听闻主子在晚宴上献了舞,殿下那儿可又是下了猛药的,何故会如此?

  沈承微冷眼瞥她,不好当场发作,只居高临下道,“你二人便给本宫跪在這,天不亮不准起。”

  說完,她便扯過玲珑往裡头走。

  桃夭還想說话,被唐蓁一把拉住。

  “姑娘,你怎么能在這儿跪上一宿,不行的。”桃夭急得眼泪更是止不住。

  唐蓁摇头,“桃桃,我不能眼看着你一人受苦,你若有事,我岂能安心?”

  “可……”

  桃夭仍想辩解之余,宫门外倏地传来阵阵脚步声,偏头望去,只见李良德带着内侍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踏进宫门。

  李良德刚走近,就见唐蓁二人跪在院内。他略显诧异,又快速挪开眼,面色凝重地朝着身后人吩咐。

  “给我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谁若敢懈怠,杂家扒了他的皮。”

  底下人垂首应是,便各司其职朝着月歆宫各個方向而去。

  沈承微刚质问完玲珑,闻讯赶来,见李良德竟敢堂而皇之地带人搜宫,心下顿时一慌。

  李良德是宋辞身边的人儿,若无他指示必定不敢胡来,故轻易得罪不得。

  她面上镇定,实则心如擂鼓,“大监這是何意?”

  “哟,承微主子来了,奴才给您請安。”李良德皮笑肉不笑,同她打着哈哈。

  “奉殿下之命,净查东宫,還望主子配合,待這差事一完,杂家立马就走。”

  沈承微的心腾得跳到了嗓子口,紧张地看了眼玲珑,又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劳得殿下如此兴师动众?”

  “沈主子莫慌,无甚大事,殿下搜查违禁药品,费不了您多少功夫。”

  此话一出,沈承微哪還能不明白。今日之事未成,想来是早就被殿下

  看出了端倪,就等着现下這一出呢。

  若换作平日,她必定恼火,可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她哪還敢多嘴。

  月歆宫不大,须臾,搜查各房的内侍便来回话。

  “禀大监,未发现违禁品。”

  李良德点点头,朝沈承微行礼笑道,“老奴就知您最守礼,只今日例行公事,多有叨扰,老奴還得上毓秀宫去,沈主子早些安寝。”

  他转头挥了挥手,带着内侍告退。

  经過唐蓁时,他脚步稍顿,這才离了月歆宫。

  沈承微盯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松了口气。玲珑上前,悄然捏了捏她的手臂。

  素清堂。

  李良德猫着身子进入殿内,宋辞正端坐于桌案前,执着狼毫批改奏折。

  见他进来,眼皮都沒掀,只沉声问,“查到了嗎?”

  “如殿下所料,东宫各处都很干净,未找到那些個脏东西。”李良德重新洗了一盏茶,送到男人跟前。

  “人呢,招了嗎?”

  “听慎刑司說,已经昏過去了,昏過去前,還,還未吐半字。”

  闻言,宋辞搁下狼豪,轻嗤一声,“找個由头丢出去,别脏了宫裡的地。”

  他言语间冷淡薄情,仿佛在处置個玩物。

  “是,老奴省的。”

  宋辞撇了撇浮在上头的茶叶,呷了一口,见李良德仍杵在那儿,不禁挑眉。

  “還有事?”

  李良德有些摸不准殿下对那小宫婢是何意,原想着不报,又怕误了殿下的事儿。

  這才支支吾吾道,“老奴方才去月歆宫,瞧着沈承微正在罚两個宫女。”

  话音刚落,杯盏便不轻不重地落在松木茶台之上,那道清脆的响声仿佛也敲在了李良德的脑壳上。

  “李良德,你是不是挺想去辛者库养老?”

  李良德啪一声跪地叩首,“老奴愚笨,還望殿下开恩呐。”

  殿下這意,便是不管了?

  往日从未见殿下亲近過女子,這好不容易来了個稍稍顺眼的,殿下竟還沒动這個心思。

  宋辞站起身,来到雕花镌刻的窗柩边,听着外头雨滴拍打声渐响。

  他冷笑,“落雨了,人也就清醒了。”

  說完,又低头朝李良德屁股补上一脚,“自個儿领板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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