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作为夫妻,有时候很难回避对方自己在做什么。
普通夫妻尚有内外之分,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间。叶碎金和赵景文完全沒有内外之分。
段锦来請叶碎金的时候,赵景文不吭声但是紧紧跟着。
似乎打算一直跟去书房。
叶碎金只侧头看了赵景文一眼,嘴角扯了扯。
不愧是你,赵景文。
明明,昨天主人吩咐他要见的人裡,根本沒有姓赵的。
段锦嘴唇动了动,還是忍下了。
若叶碎金不想他去,自会喝止他,轮不到段锦来决定赵景文有沒有资格列会旁听。
叶碎金既然都沒有开口,他就也沒有资格开口。
一路忍到了书房。
叶碎金一脚迈进去,忽然道:“阿锦,进来侍候。”
赵景文脚步顿了顿。
段锦眼睛却亮起来,本来已经止住的脚步带着雀跃跟了上来。
“几個事。”叶碎金在书房与众人落座,“先前的计划都不变,与诸县的帖子,该送過去了。大家坐在一起敞开了谈一谈。把道划下,是从是抗,咱们用拳头說话。”
這些是叶碎金巡视邓州之前就已经基本敲定的事,如今再確認一下即可。
她拿出昨天晚上辛苦的成果递给他们:“這個都看一下。”
叶四叔、杨先生交换着看,叶三郎凑在叶四叔身边一起看。
看完,便是叶四叔也叹一声:“咱们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总算沒埋沒。”
叶家祖上在前前朝——這裡略過伪梁和刚建立還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的晋,就以大魏为前朝,再往前就是前前朝,叶家祖上前前朝乃是武将世家。
后来朝代更迭,大魏兴起,祖上退隐故乡,有遗训令子孙不得以臣事魏。
便渐渐沒落成民间乡绅。
有些远支子弟,甚至弃武习文,只有叶家堡的嫡系,代代以武功、兵法相传。
武功容易检验,兵法渐渐都成了纸上谈兵。
于是重武而轻兵就成了不可阻挡的趋势。
叶碎金一直都是她這一代中最出色的,并不仅仅是指她一身功夫,還包括了她的家学传承。
叶四叔至今還记得,她小时候指挥着兄弟们玩打仗游戏,两军列阵,各自带上小厮,俨然已有模样。
当时他二哥大笑着赞了她。他却替二哥惋惜,遗憾叶碎金不是個男孩子,還担忧她太厉害,以后沒人敢娶。
叶四叔感慨得不行,杨先生素来浑浊的眼睛却亮得很。
叶碎金最喜歡看身边人的眼睛這样明亮。尤其她的记忆中,杨先生从未用這种目光注视過她。
他总是昏昏欲睡、沒有精神的模样。什么时候在她面前這样精神抖擞過。
“现在就可以开工。”杨先生已经开始筹划,“就让你押回来的那些人干,趁着夏日裡赶紧干,就能平安度過冬季了。”
“你這個设计也省物料,比我原先想的能省不少。”
他一边說,一边在心裡盘算,越盘算越精神。
“那這個事都交给杨叔。”叶碎金放权,“杨叔受累了。”
杨先生看了她一眼,一口答应:“正是分内事。”
心裡却想,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叶碎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他不知道,這個叶碎金早過了事必亲躬才能放心的阶段,早就习惯于居于高处决策统筹。
的确和這個时候处处提防族亲,事事都要亲自插手才放心的叶碎金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若是沒有外部的矛盾,往往就会陷入内斗的漩涡,平白消耗了心力,却于事于人都无益。
“另一個事,”叶碎金道,“南阳县姓马的,心思很大。据我所知,他和方城那起子人勾搭上了。”
大家面容一肃,叶四叔问:“他想干什么?”
叶碎金笑笑:“大概和我們想干的是一样的。”
叶四叔哼了一声:“能耐得他!”
叶碎金眉毛一挑:“四叔不喜歡他?”
叶四叔道:“邓州三個县令,他最难打交道。而且他以前還想……哼,算了!”
叶碎金了然:“想让我做他的填房是吧。”
叶四叔诧异:“你怎么知道?二哥告诉你了?”
既然叶碎金已经知道了,他就不遮掩了,一拍大腿:“這老不修的!你那年才十四,還沒及笄呢。他奶奶的脸真大,還一副给咱们叶家堡脸的模样。我当时就想揍這老小子,二哥不让,婉言拒了,客气送走了。”
彼时形势虽变,官威犹在,叶家堡也還沒有适应新的地位的变化。总而言之,在当时,大家都還沒调整好姿态。
要搁着现在,再有哪個臭不要脸的老男人腆着脸来要娶叶家嫡支嫡出的小闺女,叶四叔打断他的鼻梁!
“姓马的很聪明啊。”叶碎金却毫不在意,反而称赞马锦回,“他那個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把兵抓在手裡。”
“那时候就知道找上叶家堡,也還算有眼光。”
家丁的数量要多到一定的程度,要有一定的武力,要接受一定的训练,才能由“家丁”脱胎而成“兵丁”。并不是每個乡绅大户都能做得到的。北方坞堡兴盛,叶家堡并不是邓州唯一的坞堡。但比较之后,马锦回只看得上叶家堡。
想把叶家堡捏在手裡,联姻肯定是最好的方式。奈何沒谈拢。
這几年他也拉拢其他有坞堡的大户人家。但世道越乱,這些人家越是收紧羽翼,保存实力,只想着有事时关门自扫门前雪。
当年也是只有叶家堡出于公义之心,助力邓州平乱,维护了安稳。
天道自有公理,也因此,叶家堡飞速地壮大了起来,成为了宣化军消亡之后,邓州最大的力量。
“根据我的消息,马锦回和方城的杜金忠要结亲家。”這是叶碎金隐约回忆起来的,但又不确定這事现在发生沒发生,又找补一句,“眼下不知道谈到哪一步了。”
叶四叔惊诧:“他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方城的杜金忠若還在宣化军,這亲也不是结不得。但他落草后堪称无恶不作,手段下作又残忍,直如畜生。
虽他忌惮叶家堡,从沒越界過,但他的名声,叶家堡的人也是听說過的。
和這样的人结亲,更不要說马锦回還是正经科举出身,那真的是不要脸面了。
“我昨日询過了项达,他们宣化军散了后虽然并未直接联系,但转折着還是知道一些。”
“杜金忠号称手下千人,实际能战的青壮只有四五百。其他都是裹挟来的,不大顶用的。”
“他這人是個莽夫,不会经营,原也想占了方城做根基,却搞得一塌糊涂,就破罐子破摔了。马锦回却是個能干实务的,他两個若是联手,說不准真能经营起一方天地来。”
叶四叔恼怒:“杜金忠這是越界了啊!怎么着,不把我們叶家堡放眼裡是吧?”
方城和南阳县接壤,但不属于邓州,乃是属于唐州。当时杜金忠就是不敢与叶家堡正面冲突,才带着他的一伙人去了方城。
叶家实力沒那么强,护住了邓州三县便认为足够了。后来大家各守边界,井水不犯河水。
“嗐。”叶碎金道,“他在那边无法无天,当土皇帝久了,又裹挟了许多民众,渐渐就心大了呗。”
“再有就是,叔啊,咱们一直以来,也太良善了。”她不满道,“叶家堡为邓州做了多少事,却只跟三县县台平起平坐。不,平起平坐都算不上,咱们始终低着他们一头。”
叶四叔:“……”
杨先生捻须微笑。
他前东主是個好人,也不是沒有能力,就是沒什么野心。
当年,他便谏言過不若趁机夺取邓州,遗憾叶碎金的父亲犹豫再三,還是畏于朝廷威压,不敢。
就是良民做太久了,都忘了祖上的威风了。
叶四叔讪讪道:“那不是,那不是习惯了嘛。”
对朝廷,对官员始终都心存敬畏。
“這不行的,四叔,得改。”叶碎金正色道,“以后在邓州,只能是别人敬我們惧我們。邓州,得明明白白地抓在我們的手裡!”
叶四叔一把年纪了,竟被侄女說得心头也热了起来:“中!”
“那這個杜金忠,咱们是不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他问。
“光给点颜色怎能够。他虽未踏入邓州,但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叶碎金抬起眼,“杜金忠這一起子人,不能容他再存在了。”
叶四叔盘算了一下,叶家堡如今能战的兵力满打满算得有一千二三,不是杜金忠那种吹出来的虚的,是实实在在的。
杜金忠若虚成那样,并不是不能做。
只是叶家堡除了当年平兵乱,后来就沒再干過那样大的事了。說起来,叶家堡能扩张到现在這個人数,也是因为当时吸收了很多宣化军残部。
叶家堡本就以军治堡,屯田养兵。
這些宣化军的兵丁加入了叶家堡之后,很快就适应了,并且使得叶碎金的父亲有了充裕的人力。他重新整顿了叶家堡的部曲,使得一部分最精锐的青壮得以完全脱产,成为专职的士兵。
其他的则是屯田兵。
叶四叔忍不住掰着指头算了算,若能拿下邓州,再拿下方城,以這四地的产力,能养多少兵?
盘算了盘算,那心头便火热。
“中!”他一拍几案,“你說干,咱便干!”
段锦在一旁随侍,赵景文厚脸皮跟着旁听。
听到這裡,段锦血热了,赵景文却紧张起来。
他从来都是個有机会一定会抓住机会,沒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昨晚向叶碎金請战,叶碎金沒答应。
现在话都說到這裡了,他必须为自己争取机会。
“碎金,若要战,我打头阵!”他說。
一副忠心耿耿,热血昂扬的模样。
杨先生看了他一眼,笑问:“堡主有什么打算?”
叶碎金却把视线投向了叶三郎:“我想让三哥先去探探。”
“兵丁珍贵,能少折一個就少折一個,我們不能莽莽撞撞就杀過去,得先摸清虚实。”
這一战在久经战阵的叶碎金眼裡就是小打小闹。可這個时候的叶家堡還沒经历過大阵仗,正需要杜金忠這样的磨刀石。
她說出了自己的计划:“三哥去接触一下杜金忠,就說,你和四叔都不服我,想邀他助力,协助你与四叔夺取叶家堡。”
屋裡忽然安静了。
就连段锦這少年,都强烈地感受到了空气裡的尴尬。
叶三郎抬头看天花板。
杨先生转头憋笑。
叶四叔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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