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不像
富贵闲人是真的能闲出屁来,尤其是十郎。
十郎动念便跑去皇宫裡找叶碎金。恰叶碎金正在看西线战报,還以为他也是为着西线战报来的,见到他直接說:“沒什么变化,就是图上那样。”
十郎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来干什么来的,颠颠地跑去看舆图。
如今神州一统,大穆领土看上去极为壮观。
蜀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條件,使得他能闭关锁国,自给自足地发展。着实碍眼。
但比蜀国更碍眼的是赵景文的关中。
“我求求你了。”十郎說,“咱把关中拿下来吧,别這么膈应人了。”
龙旗密密地包围了赵景文。
“這要是我,睡在了陛下的脚踏上了简直是,哪還睡得着觉啊。”
睡在叶碎金的脚踏上,這么描述关中還真有点那味儿。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卧榻之侧了。
叶碎金失笑。
但她還是道:“還不是时候。”
十郎道:“什么时候是时候?”
叶碎金沒有回答。
她看着被围困得死死的关中。
她有点想让赵景文一直存在下去。
楚帝的话犹在耳边:
【沒有任何可以给你参考的。】
【男帝尚有皇后可以相伴,有解语花朵朵在后宫,虽为妃妾,亦是家人,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但你注定了不行,你注定了是要一個人走下去,与别的皇帝都不同。】
【你无可为伴的。】
【但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便是后妃,约束不甚,都有篡夺的可能。可权力,永远不会背叛你。】
【万裡山河,才是皇帝最好的伴。】
十郎看到舆图上除了龙旗又多出了别的小旗。
小小的,制作十分精良,旗子上写着字。
“這是什么?”他拿起了北线的一個新的小旗,“赫连?”
写着赫连的小旗在北线有两個。
十郎醒悟:“這是将?”
他视线扫過去:“咦,定西怎在這裡?”
裴字旗在梁州。
但裴定西实际上跟着严笑在陇右道呢。
舆图上的姓氏小旗与如今实际的情况不符合。
十郎忽地醒悟了,這是未来的安排。
“啊,段锦要放到那裡?”他眼睛尖,一下子就找到了“段”。
叶碎金道:“富得流油。”
叶碎金還是偏爱段锦。十郎啧啧啧,只遗憾:“那以后,就难得能见一面了。”
叶碎金不多谈這個,只說:“都沒定呢。”
十郎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对了。差点忘了。”他說,“段锦身边有個小丫头,我今天打眼一瞅,竟然长得有点像陛下。”
十郎就是闲出屁,当笑话讲的。
不料叶碎金的目光射来,锋利得像刀。
“多大年纪?”她问。
她的神情严厉得让十郎愣住。
他道:“不大,看着该是還沒及笄。”
叶碎金问:“长得很像我?”
十郎不太自信了,想了想:“有点像而已,也沒那么像。”
叶碎金问:“叫什么?”
十郎道:“小桃?小梅?反正就是他贴身的那個,跟着去了荆南的那個。”
根本就记不住一個丫鬟的名字。
叶碎金唤了侍从来:“去段锦府上,把那個跟他去過荆南的丫头带来给我看看。”
侍从领命去了。
十郎略不安,问:“有什么問題嗎?”
叶碎金道:“京城裡有人长得像皇帝,你觉得沒有問題嗎?”
十郎才释然,找补道:“也沒有那么像,就一点点而已。”
他就是闲出屁来,才会把這一点点拿来叶碎金面前說,也是实在太无聊了。
但他不知道,前世,有一個和叶碎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存在。
于皇后来說,是一种不愉快。
但于皇帝来說,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了。
会是吴氏嗎?叶碎金必须得亲眼看看才行。
如果是吴氏,必须得杀了。
但這一世分明沒有赵景文了,吴氏怎地還会出现在段锦身边?
叶碎金立刻想到了“重生”二字。
如果是重生的吴氏,更得杀了。
御前侍从来到段锦府上,点名要带小梅入宫。
段锦愕然:“陛下怎么会知道她?”
当然他也立刻想到了:“景王是不是在宫裡。”
得到“是”的回答,真无语了。十郎真是大嘴巴,他身边一個小丫头,他也要跑去跟叶碎金說。
但他接着问:“景王是怎样跟陛下說的?陛下叫我的丫头去做什么?”
侍从道:“卑职不知。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如今的御前侍从都是不熟悉的。
从前段锦熟悉的、与他有香火情的那一批,都外放了。
叶碎金将宫闱的大门,对他关闭了。
段锦颔首:“好。”
遂唤了小梅来:“你随我一起进宫。”
听到进宫两個字,小梅脸都白了,颤声问:“为、为什么要奴婢进、进宫?”
段锦道:“不知道。”
皇帝并沒有唤段公爷一起进宫,但段公爷要进宫,侍从自也不会拦他。
当即便一起进宫。
小梅坐车,一路上,用力掐自己,指甲快把虎口掐破了。
进了宫,侍从进去通禀。
叶碎金道:“先带那個丫鬟来与我看看。”
侍从出去,要带小梅进去。
小梅突然抓住了段锦的衣袖,哀求:“将军!我怕!”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怕了,脸都白得沒有血色。
不過也正常,一個丫鬟而已,见皇帝怎能不怕。
只不该大庭广众地拉扯他。段锦拂开她的手:“不必怕,陛下又不吃人。”
不吃人,但是杀人。
可将军不会救她。于将军的眼裡,数年相处,她也始终不過就是一個丫鬟。
贵人眼中,卑贱之人永远只是卑贱之人。想一辈子做他的丫鬟,可能嗎?
小梅浑浑噩噩地跟着侍从进去了。
见到了那個人,只一眼,就吓得跪下,甚至快趴下了。
“奴、奴婢……见、见過……陛下!”
叶碎金道:“抬起头来。”
小梅发抖,不敢,反而更往地上趴,鼻尖快贴着地砖了。
叶碎金道:“叫她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侍从過去钳住小梅的下颌,把她的脸掰起来。
叶碎金都做好杀人的准备了,不料看到的却是与预想的不一样的。
竟不是吴氏?
叶碎金走近,道:“你放开她。”
小姑娘脸被捏得变形了。
侍从放开手,小梅也不敢再低头,仰着头,颤颤地看着叶碎金。
不一样了。
這個女人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她是皇后的时候,小梅觉得她只是一個命好的女人,嫁给了皇帝。
可现在,她气势摄人。
前世皇帝虽可怕,也沒有這样。
做皇帝和做皇后竟然会差這么大嗎?
叶碎金眯起眼,微微歪头去看她,又道:“你站起来。”
小梅腿软。
侍从薅住她肩膀,一把给她提起来。
小梅勉强站住。
叶碎金觉得自己看不出来。
她问侍从:“她生得像我嗎?”
侍从:“啊?”
侍从万料不到会被问這样一個問題。
从段公爷府上薅過来一個小丫鬟,就为了看她长得像不像皇帝。
這事,到底是公還是私?
侍从道:“属下不知。”叶碎金道:“你看看她,再看看我。”
侍从只得去看小梅,看了片刻,再看叶碎金。
挠头:“不像吧。”
又看了看,挠头:“眉眼好像有点……”
但“有点”跟“像”還是有区别的。尤其是,前世的吴氏,实在太像了,完全是翻版。
叶碎金点头:“十郎净瞎說。”
害她還以为是吴氏,哪知道打眼一看,根本不是。
若說是因为年纪小,沒长开,也不尽然。
這小丫头就算全长开,也不会有多像她。或许眉眼有点,但脸型就不一样。
且這脸型是骨骼决定的,也不是胖瘦的問題,便瘦下来,也還是不一样的脸型。
何况人的身份不同,气质也不同。
畏缩卑微的小丫鬟和马上打天下的女皇帝,不用看脸,往那裡一站,便是两個世界的人。
甚至会忽视脸。
侍从的内心裡,叶碎金更是直接化为“皇帝”,是至高的权力的化身。所以侍从从在国公府见到小梅,一直到叶碎金命令他分辨两個人之前,都压根沒有感受得到她们生得像。
叶碎金道:“下去吧。”
小梅手脚都僵硬,侍从见她吓成這样,已经君前失仪,也不指望她能得体行礼了,推了她一把,让她往外去。
過了一会儿回来:“卫国公求见。”
叶碎金道:“让他进来。”
段锦便进来了,问:“陛下何故召臣身边婢子?”
叶碎金道:“十郎瞎說,說她长得像我,我以为有多像。”
段锦道:“怎么可能,若长得像陛下,我直接便杀了。”
长得像皇后,只是让人厌恶。
但若长得像皇帝,像到一定程度,便是原罪了。
段锦道:“便叶大人,也沒有太像陛下。郡主们,并沒有特别像陛下的。”
叶碎金沒有亲姐妹,若拿相貌来說事,自然要拎出十二娘這些郡主来。
毕竟有血缘在,有那么一個两個有几分像,但更多的是不像的。毕竟人的相貌来自父亲也来自母亲,像哪一系都有可能。
何况在段锦心裡,叶碎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叶碎金却道:“世间偶尔会有明明沒血缘,却生得极像的人。若普通人相像也就罢了,但若与我太像,终究是不行,你若见到,便杀了吧。”
段锦道:“当然。”
叶碎金问:“還有事嗎?”
段锦不說话。
叶碎金抬起眼,与他对视。
段锦道:“陛下又换了新宠?”
原先的内宠,南征之前就放出宫了。
皇帝宠過他们一场,也不吝金银布帛田地,赏赐大方。身份卑贱的男子们获得了自由身,带着皇帝的厚赐出宫,以后可以過富足的日子。
皇帝不专宠,不独宠,不久留内宠。宗室和朝臣们便都当看不见。
段锦却沒法当作看不见。
也曾想過杀了那些人。可沒用,杀了十個或者八個都是沒用的。
就像有些大妇会发卖小妾,又有什么用,丈夫很快又会有新的妾。
事情的根源,从来不在小妾或者内宠的身上。
叶碎金的声音冷下来:“朕的私事,不是卫国公该過问的。”
她的目光也冷。
她不是個因有過肌肤之亲便对男人会有什么不同的女人。
人之欲,于她亦如吃饭喝水,只作寻常,她若不爱你,便是不爱你。
卫国公和皇帝之间,沒有私。
卫国公垂下头去:“臣僭越了。”
“陛下恕罪。”
回到国公府,段锦唤了小梅来跟前。
小梅离开皇宫,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她仰着头看段锦。
小小少女,眼中有幽怨。
段锦凝目看她半晌。
十郎觉得她像叶碎金,段锦不奇怪。因他有记忆,有那么一回,他好像也觉得她有点像。
大概率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因也就只有短短的那一瞬而已。
段锦伸出手,手掌覆盖住了小梅的下半张脸。
怪不得会有那种错觉,原来她眉眼的确是有几分像的。
但像的也只是形状,她眸子的眼神,与女帝锐利的目光差了十万八千裡去。
再放开手,沒了遮挡,整個脸型都不一样。
段锦伸手摸上她的脸,按了按。
是骨头。
骨头改变不了,脸型就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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