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收殓
小梅被提到了诏狱。
出事了。
她一路上都既恐惧又期待。
那個女人是不是死了?
将军有沒有听她的,杀了那個女人?
這辈子的世界与前世相差太多了。
赵景文不见了,不知道生死。那個女人做了皇帝。
小梅以为,以那個女人对将军之深爱,将军還会一直是将军,她想依附着将军,平安過一辈子。
万想不到,会变成這样。
将军谋逆了。
便连她都知道,谋逆是死路一條。她想不通,将军怎会走上這么一條路。
明明前世,他为了她,献出了一生。
景王花钱把她送到将军身边,因将军身边,只有她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婢女。
将军還无后,景王想给他留個后。
如果這样,她也愿意。
可,将军還是不要她。
前世不要她,今生也不要她。
她解了衣裳伏在他膝头哭,他只說:“走开。”
他是個什么人呐,心硬得像铁。
他为什么眼裡只有那個女人。
发髻裡有一根簪。
小梅是個卑微的小人物,可小人物也有恨。
小人物有时候也想做点什么。
她把那根发簪塞进了他手裡。
小梅含着泪說:“谋反是必死的罪,既要死,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這样,将军在下面,有她陪。”
“永远不分开。”
将军的眸色都变了,握住了那根发簪。
她說动了他吧?
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像赵景文,作践她的时候会一直喊“碎金”,“叶碎金”。
而将军,喝醉的时候,摸着她的脸呢喃:“主人……”
她也有能蛊惑他的时候啊。
是不是成真了。
如果是,就太好了。
她便现在死了去殉将军,都值了。
小梅想的很美好,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叶碎金好好地,毫发无伤。
段锦躺在那裡,已经失去了生命。
小梅天旋地转。
她愤怒地尖叫一声,扑在了段锦身上:“将军!将军!将军!”
为什么死的会是将军,会什么那個女人好好地活着。
小梅再一次感到了世道的不公。
她伏在段锦身上,放声大哭:“将军!”
叶碎金凝视着這個小梅的背影。
她哭喊将军的时候,带出了乡音。叶碎金听過那乡音,在记忆裡搜寻。
许久,她确定地唤她:“吴氏。”
小梅的哭声戛然而止,扭身看她。那些复仇的幻想都破灭了,到头来,她是皇帝,她還是小人物。
這一世,怎么死?
“果然是你。”叶碎金上前一步,钳住了小梅的下颌,眯起眼睛看她。
她的力气和男人一样大,小梅脖子都动不了。
叶碎金仔细地看她的脸,放开手:“你的脸怎么长成這個样子?”
前世,吴氏的脸和她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可现在,小梅长大了些,眉眼长开了,只看眉眼的确是有几分像她。但和前世的吴氏根本沒法比。
小梅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她,气苦悲愤:“因为這……才是我本来的长相。”
叶碎金皱起眉。
“是赵景文。”小梅落泪,“赵景文觉得我像你,他想让我更像你。”
赵景文那时候是皇帝了,他在统一天下的這一路上,收了各种各样的人才。其中也有神医。
小梅第一次给皇帝表演的时候,就被他发现眉眼长得像叶碎金。
赵景文看她的眼神很诡异。
后来,她被带走了。
身体被绑住,头被固定,支架撑开了嘴巴。
刀口从嘴巴裡面开,這样外面的皮肤不会有伤疤。
磨骨之痛,痛昏過去,又痛醒過来。
還不能一次毕其功。
她被折磨了整整两年,噩梦一样。
最后,拆开纱布,她的脸還原了皇后的九成。
赵景文摸着她的脸赞叹不已,把她带到了皇后的跟前。
赵景文那個人,她只要一见到,就腿软冒汗。每见他一次,回去都要做噩梦。
万幸今生,一次都沒见到。
赵景文和叶碎金,這夫妻两個,一般的狠毒。
“似奴婢這样卑贱的小人物,便自己的脸都做不得主。”小梅哭着笑着。
“今生,娘娘要我怎么死?”
“娘娘开恩,给個舒服点的死法吧。”
娘娘,是一個多么遥远的称呼。遥远到她都快以为前世是一场梦了。
叶碎金盯着她:“来人。”
叶碎金使人找来了燕喜嬷嬷,给小梅检查了身体。
小梅還是处子。
段锦前世今生,都不在乎有沒有孩子,有沒有香火。
并沒有给她留孩子。
小梅木着脸,等着今生的死法。
沒再等到叶碎金,只等来了一個御前侍从,塞给她一個包袱。
“裡面是些金银,够你過日子,你的身契也放了。”
小梅抱着包袱,怔了许久,问:“娘……陛下有什么话给我嗎?”
侍从道:“沒有。”
小梅沉默许久,把包袱背在身上,离开了诏狱,离开了京城。
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關於段锦,大家只知道他死了。
十郎請罪,跪求去收殓,叶碎金道:“不用你,你别管了。”
十郎垂头很久,不說话。
叶碎金忽然醒悟。
十郎是以为她太過愤怒于段锦的背叛,把段锦鞭尸了或者什么的。
她叹气。
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但還是告诉了十郎。
她让侍从领着十郎去了。
在皇陵的附近。
那片地也算是皇陵的土地,不仅百姓不能随便靠近,更不该有任何的坟茔,分了皇家的龙气。
叶碎金在却在那裡修了一座墓。
孤零零的,眺望皇陵。
碑上,只刻着“大将军墓”。
十郎看了发怔。
无名无姓。
若不是已经知道葬的是谁,谁来了看到会知道是什么大将军、哪個大将军呢?
叶碎金在這裡,埋了她的大将军。
十郎扫墓回来,对叶碎金道:“那地方挺好的。”
段锦谋逆大罪,是不可能配享太庙或者皇陵附葬的。
但叶碎金把他葬在了那裡,遥望皇陵。
遥望着她。
不知道那個牵马擎旗的小厮,可满意否。
十郎想,比起东海,阿锦可能更喜歡這裡。
权势、富贵、恩宠全都有的女帝嫡系卫国公参与谋逆這件事,当世和后世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他是想篡夺大位,否则世人真的想不通他图的是什么。
尤其后世史料,景王的手札裡曽提過,开国女帝在那個时期正组建新的海军,重建市舶司,有意派卫国公出镇东海。
這坐拥金山银山的位子,卫国公却反了。后世史学家,想破了头也推不出其中的逻辑。
至于稗史裡,那就五花八门了。
年轻骁勇英俊未婚的卫国公与女皇帝之间有一百零八桩不可說之事。
尤其荒唐的是,有些野史改编的话本子,更是写成卫国公因爱慕女帝不得,心生魔念,宁可谋反也不去东海出镇,最后擒了女帝囚起来做禁脔。
真真香艳。
叶碎金对十郎道:“你好好的。”
十郎道:“我当然要好好的。”
叶碎金觉得,十郎這样其实也挺好的。
十郎问:“陇右道都差不多了,以后那边怎么办?還要往外推嗎?”
一句话提醒了叶碎金。
她唤了人来:“传我的谕旨给定西和令之。”
她道:“把关中推平了吧。”
十郎咦道:“不围了嗎?”
叶碎金失了兴趣:“不围了,沒意思。”
的确沒意思,以前十郎還会拍手称快,幸灾乐祸。
现在只就觉得碍眼了。
赵景文是什么东西,還配在大穆的领土内占一块飞地。
旁的人都不在了,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安安稳稳的。
推平了拉倒。
关中。
裴莲如今也快三十岁了,是关中第一贵夫人。
和弟弟裴定西分家后這七年,她一直過得都很好,享着正妻的尊荣,過着关中最好的日子,谁也比不了她。
但近来她对赵景文十分不满。
因她想做王妃,赵景文不能满足她這個愿望。
起初是有人拍她马屁,說赵景文实际上相当于关中王,她就是关中王妃。
裴莲被這個称呼說得怦然心动。
父亲无能,让她失去了蜀国公主的身份。
那丈夫能不能让她做王妃?
其实,从叶氏称帝,她就隐约有這個想法了。
只也知道称王称帝不是小事,怕被人取笑,沒有說出来過。
原压在心底了,不想被别人半开玩笑的恭维又给唤起来了。
這一下,不可收拾了。
着了魔似的,就想当为妃。
宛如男人蹬腿前无论如何要穿上龙袍才能瞑目一样。
只跟赵景文一提,赵景文就不耐烦道:“胡說什么。”
說得多了,他就不来她這裡了。
十几年老夫老妻了,也早就沒了当年的甜蜜。她生气,他也不会再来哄她。
她就只能自個生气,摔摔打打的。
這一日是她的芳辰,她给自己办了隆重的宴席,有头脸的妇人都来了,每個人都恭维她。
裴莲心情好了不少。
待宴席散了,赵景文到她這边来了——好歹是她的生日,怎么也得陪陪她。
岂料,裴莲借着三分醉,又提称王的事。
“她都能称帝,凭什么我們不能称王!”
她嚷嚷:“我們在关中,与王何异同?为什么不干脆正了名分。”
她一嚷嚷,声音就拔高。
赵景文觉得太阳穴又突突的,血管要爆的感觉。
真让人无力。无力又暴躁,但暴躁只能压着,便只表现为无力。
裴莲见不得他這副样子。
总觉得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年的俊秀郎君,如今怎就成了颓靡的中年男人。
還不哄她。
裴莲三分酒意上头,恼起来,使出了从前对父亲撒泼较劲的劲儿,把杯子扔到了赵景文的身上,茶水湿了赵景文一身。
赵景文那一直用力压着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抬手就向裴莲扇過去。
只最终的最终,還是反应過来這是裴莲。
她姓裴,這件事,最可恨。
那只手就停在了离裴莲脸颊寸许的位置。
裴莲吓得酒都醒了。
因她,真的看到了赵景文眼裡的戾气和嫌恶。
什么时候,他对她已经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