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天塌下来有個高的顶着
“拿什么来抵?”
沈仪从看见那海量皇气的刹那,就知道今天大概是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对方看似在炫耀,实际上却是在替自己解释……解释最初的那個問題。
就如同沈仪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這位人皇确实做好了献上大半個神州为代价的准备,但却并非因为他是個疯子,而是因为他有能赢的东西。
去赢那漫天神佛。
至于要怎么赢,对方并未明說,但在如此浩瀚的一笔皇气面前,就连沈仪所见過的最强者,那位大自在净世菩萨,都显得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人皇又把自己泡进了酒池当中,仅露出一個脑袋。
沈仪思忖许久,抬起头认真道:“活命。”
“对嘛。”
男人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在三教间互相借力,凶险万分,虽是成功斩了南皇,但总会出問題的。”
“现在是不是一屁股的麻烦?”
人皇說着,径直沉下去吞了口酒水,紧蹙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办?”
“前往北洲,投靠三仙教。”
沈仪并未隐瞒什么,对方掌控天下皇气,想要了解自己的去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现在是菩提教那群和尚要杀你?”
人皇轻点下颌,继续道:“怎么個投靠法,說個具体的路子出来。”
“……”
沈仪再次陷入沉默,摇摇头:“沒有,我对三教并不了解。”
他对北洲可谓一片陌生,虽說是能借助神虚老祖的见识,但這头虫妖本身也沒去過北洲,只是偶获神虚法修仙得道,就算在南洲地界,也是被同门排挤到了隐遁太虚之境,常年不出的程度。
大约就是什么都能吹上两句,但一落到细节上面,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是要投靠三仙教,那就得先寻個亲戚。”
人皇并未觉得意外,他悄然瞥了眼那封奏折,从第一件事到最后一件,寥寥数年時間,面前之人如妖孽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名震南洲的人物。
這绝对不是走正路出身的人物。
对于這种人,要么探查清楚对方身上的秘密,为己所用,要么就应该趁早斩杀。
但人皇两個都不选。
這位南阳将军,乃是神朝功臣,不可杀……但从对方在面对那個問題时,眼中露出的森寒之意就能看出,他与自己并非是一路人,至少這年轻人打心底裡是抵触自己那個想法的。
眼前這位南阳将军,接受不了以苍生性命为赌注。
既然并非同路,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相见两厌。
“三清五御,你那一脉跟谁更亲近?”
“三清五御?”
沈仪眼眸清澈的抬起头。
人皇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舔了舔嘴唇:“所谓三教,抛开正神不论,剩下两教当中,各有一批登临绝顶的人物。”
“菩提教有三世佛祖,每一位身边的左右,又分别有两位真佛相伴,各自掌管三座须弥山,统共九位。”
“相应的,三仙教除去三清教主以外,還有另外五位帝君,一共是八人。”
“为什么少了一個。”听到這裡,沈仪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两教的底蕴仍有差距。
“啧,說少也不少。”
男人轻轻搓揉着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六御的,东南西北四极帝君,再加上那地母娘娘……”
“還有一個是?”沈仪看了過去。
人皇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還有一個就是我。”
“……”
沈仪浑身一怔,认真审视着眼前這個浑身毫无修炼痕迹的男人,实在无法将对方与那登临绝顶的一品巨擘对应起来。
“這就是为何我說五御的原因。”
男人伸了個懒腰:“人皇是不修炼的,靠着皇气能拥有与他们比肩的实力,但相较之下,寿命犹如蜉蝣,一代接一代的接替那最后一御的位置,到了我這代,干脆罢休,懒得去鸟他们。”
說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你该不会觉得這是被人打掉的吧,這是它自己掉的,我已经老了,快死了。”
身怀六御的修为,修补一颗门牙算什么难事。
人皇闭上眼眸,慵懒的靠在了卵石上,他要用這颗牙来提醒自己,他還是一個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终究是会死的,故此要在那短暂的時間内,把所有事情都办完,不留退路。
“這总共十七人,便是代表着天下道统传承。”
“你是什么道果?”
“神虚一脉。”沈仪干脆利落的回应道。
如今這种情况,稍微一步走错,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能帮上自己的,唯有眼前這位人皇。
“我想想……你這道果应该能归到上清教主座下灵虚子那一脉,這位混元大罗金仙高不成低不就,倒是适合你栖身。”
男人显然是对三教了解颇深,稍微闭眸思忖一瞬便是给出了答案:“不過你這神虚一脉,老祖是头虫妖,根脚太差,就三仙教那向来清高的姿态,免不得受些歧视,你是为了活命,到时候收敛些脾气,留下应该不难。”
“只要留下了,哪怕攀不到上清教主的关系,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和尚欺辱你。”
“再然后……就留在北洲,少搞事情,低调点,寻求那跻身二品之法,這一步难如登天,但只要踏上去了,命也就保住了。”
人皇伸了個懒腰,溅起酒水点点:“這点消息,還抵不了你的功绩,說吧,除了皇气,我還能帮你点什么?”
又是這般看似大方的话语。
沈仪无奈瞥了過去,已经有些习惯了這位人皇的抠门。
对方早已点明,除去斩妖司招揽的修士以外,朝廷本身的镇守力量,包括人皇自身的修为,都是来自于天地皇气。
完全就是两條路子。
這种情况下,别說拿出什么实际好处了,便是让這位六御之一的巨擘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都是做不到的。
“我要随时掌握四洲三教的消息。”沈仪退而求其次,经历了南洲的事情后,他已深知消息渠道的重要性,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好用的法器更能救命。
“可以,留一個你信得過的人在皇城,由他单独负责与你传讯。”
人皇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随即终于是从那池子中爬了出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遮掩住了脸上的不适,挥挥手,从外面唤来一個端着玉盘的婢女。
盘中是早已备好的美酒。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亲自斟满两個酒盏,将其中一個递给了沈仪,调侃道:“放心,不是从這池子裡捞的。”
“……”
沈仪接過酒盏,与其对饮了一杯。
人皇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到此刻,终于略带感慨道:“有些可惜了,若你我心性相仿,有你相助,成事的概率至少再添一成。”
哗哗。
他放下酒杯,转身重新泡回了池中,犹豫许久,還是添了几句:“我手裡的刀,只有一次捅出去的机会,并非天性残忍,只是输不起罢了。”
“谢你救了南洲。”
“好生活着,待朕平了這天地,你且归来,仍旧是我神朝一品大将军。”
“若是朕输了……還望你這位仙尊菩萨,对苍生仁慈一些。”
“保重。”
沒有给沈仪再多言的机会,人皇收回眸光,径直让那婢女将沈仪给带了出去。
夜深人静。
沈仪缓步走出了庭院,看着空荡的长街,沉默许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呼。”
這一趟皇城之行,看似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沒拿到。
但人皇却是给出了一份难言形容其珍贵的赏赐。
当初离开南须弥的时候,沈仪前往八极谷,選擇了斩杀五方菩萨,也就是亲手把自己和神朝拴在了一起。
而那人皇最后的几句话,则是重新将這绳索给解开,放走了他。
无需站队,只要安心活着就好。
不论是哪边胜了,沈仪都是赢家,进则神朝大将军,退则菩提教降龙伏虎菩萨,亦或者三仙教太虚丹皇。
人皇的意思很明显,救了南洲,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就好。
“……”
沈仪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似他這种从微末中走出来的人物,很难对人皇這种视天下为棋盘,执生灵如棋子的枭雄产生什么好感。
毕竟谁都不愿当那枚被舍掉的棋子。
但這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沈仪沉思许久,也确实想不出第二條能赢的路。
对面是漫天帝君真佛,六大教主,而神朝苍生的背后,仅有六御之一而已。
人皇空有一品的实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朝被蚕食,更何况他的寿命别說和其他教主帝君,乃至于二品大自在之辈比了,便是连大罗仙都活不過。
待其寿终正寝之后,下一個人皇,是否還有拿起那柄刀的勇气?
除此之外。
沈仪向来都是体会着那种被别人寄予期待的感觉,哪怕自身难保,都還得惦记着老窝别让其他人给一把端了。
很少遇到過這种有人将事情一并扛了,并催促着自己赶紧滚蛋去保命的情况。
這种莫名的放松,实在罕见。
“呼。”
沈仪重新迈开步伐,走上长街,眼中少了几分纠结。
他能理解人皇的想法,但恕不能追随,无关喜恶,仅是理念不同而已,很正常。
所以对方是人皇,是枭雄,而自己本质上還是個小人物,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了這位六御之一的指点,沈仪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他正准备去找叶岚,就在這时,前方却是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阳将军。”
一道清瘦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朝着沈仪点头笑了笑:“仙部,林书涯,我們上次在酒池见過。”
說罢,他伸手递過来一枚玉简:“這是灵虚子洞府之地,陛下吩咐我转交给你。”
“有劳林大人。”
沈仪接過玉简,将其细心收好,再抬眸时,却见林书涯并沒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着马车探出手,温和道:“我知南阳将军启程在即,不敢耽搁,就趁着天色未亮,想邀将军到府中一叙。”
說话间,林书涯也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那封奏折,不止陛下能看出来不对劲,他在震撼之余,同样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一般,那恐怖的履历间,字字彰显着诡异!
听酒池婢女的回禀,這位将军似乎和陛下的想法并不相同。
這也符合林书涯先前的猜测。
一位力挽狂澜救南洲于水火的盖世天骄,眼皮裡如何能容得了陛下如此昏聩癫狂的谋划。
见沈仪不语,他挤出一丝笑容:“仅是一叙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或许……我們会是同路人呢?”
听到這句话的瞬间,沈仪突然笑了。
让林书涯有些怔神,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南阳将军何故发笑?”
“沒什么。”
沈仪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刚刚结束不久的交谈,這么快就传到了旁人的耳朵裡,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感慨。
特别是這個人的身份還是人皇最信赖的仙部之首。
“我更习惯自己一個人走。”
沈仪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迈步绕過了马车。
這皇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
在如今這种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沈仪并不愿意参与到這些人的理念之争当中去。
“……”
林书涯立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仪的背影遁入夜幕中,直至消失不见。
他眼眸低垂,收回了手掌。
不知過了多久,這位清瘦中年忽然嗤笑了一声:“呵。”
果然,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一副模样,天下安危哪裡比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哪怕神朝已经生灵涂炭,人家的心裡仍旧是惦记着那笔未曾送到的皇气赏赐。
這是记着仇呢。
真要救苦救世,還得是自己這样的普通人来做。
也唯有普通人,才会把别的人当人看。
“大人,要不要从其他洲调一笔皇气過来,尽量抽個两三万劫,或许能抚平這位将军的怨气。”负责赶车的仙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必了。”
林书涯神情平静,转身掀开帘子上了车,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他并非本官要寻的那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