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開刀
臘月二十三,小年。
東辛寺衚衕十三號院外,兩架馬車停在門口。
兩匹大馬瘦高,毛髮也有些黯淡,不時的甩個響鼻……
四合院內,李源有些無奈的看着李桂、李母,道:“在這過了年再回去多好?也開春兒了,說不定就讓回家做飯了。外面還有些野菜什麼的,湊活着能喫。現在回去,鍋都沒有,怎麼整啊?”
李母道:“人家能活,我們就不能活?這回不能再聽你的了,娥子都懷上孩子了,你們再一直養着我們,那成什麼了?”
李源還想說什麼,被大嫂攔道:“行了老幺!知道你孝順,向着家裏。可結婚娶媳婦後,伱得先管好你自個兒。娥子懷了孩子,還是你們頭一個,比什麼都要緊。再留下去,家裏就不像話了。再說,你看看準備了多少喫的,還能餓着家裏?”
是準備了不少喫的,眼下正是冬天,零下十來度的天,乾冷乾冷的,是天然的冰箱。
家裏雖然沒有鍋,但土爐子還有,爐面上架上個支架也能烤些東西喫,但東西必須是熟的,不然容易烤糊或者夾生……
所以李源一直讓這邊有時間就蒸二合面饅頭、窩頭。
半夜在地窖裏煮肉,肉倒是其次,關鍵是肉湯可以凍成肉凍,既美味,又營養。
有了這一批凍貨,堅持到可以回家做飯肯定沒問題,今年也就熬過去了。
雖然這些東西指定不夠喫,三四十口子人,這些東西敞開了喫,兩天就能幹完。
但眼下這種時候,每天能有一口帶油水的喫食,補充補充身體急缺的營養,那是能夠救命的!
其實就算能做飯後,家裏每天每人每頓飯,也頂多能喝一碗稀粥。
好在李源存了一大間的野物,肉在其次,熬出湯來油水是關鍵。
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見她們意見堅定,李源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他看着李桂問道:“爸,我聽宋叔說,要調你去公社上班?”
李桂點了點頭道:“去了也負責挖井那一塊。”
咦,老爺子今兒的氣場有些高啊。
一旁二哥李江壓不住激動小聲說道:“老幺,老爹得到老人家的誇獎了!”
李源楞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登時打了個激靈,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桂。
怪不得,他總覺得今天老頭兒怪怪的。
現在再看,果然……
下巴始終微微擡高十度左右,看人的目光時不時可見“睥睨之光”!
原來是被聖光照過了……
李源小聲問道:“爸,您沒把壓水井是我的主意這件事說出去吧?我可不願這麼高調啊!”
來自李桂的負面情緒+666!
這仨數字,猶如教訓不孝子的皮鞭一樣彎曲……
李桂下巴耷拉下來,瞪着李源道了聲:“滾一邊兒去!我能說麼?”
這股勁兒本來可以持續到過完年,興許還能更久些,結果被這逆子給提前泄了。
李源嘿嘿笑道:“爸,老人家送您一本書,還是送了一幅字?要有這,可以當傳家寶!”
李桂皺眉道:“還未取得重大的勝利,就想向組織伸手要東西?”頓了頓還是解釋了句:“是上面傳話下來,老人家誇我: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李桂同志是爲人民羣衆開動腦筋,解決困難的好支書,是讜的好乾部!”
說完,剛剛被逆子扎漏氣的下巴,又重新支棱了起來。
李源心裏也有些激動,害怕的激動。
現在主理日常事務的人可不是老人家,李桂要是坐火箭往上升,少不了直接和那位接觸,那起風后,問題可就大了。
君不見傳奇勞模時傳祥?那纔是風光一時的頂級掏糞工,結果就因爲握了個手,誇了幾句……
所以,李源還是嚴肅勸諫道:“爸,您是老讜員了,對讜要忠誠。當然,我是您兒子,我的想法您拿去用沒問題。可有些事事關原則和讜性,含糊不得。不然萬一將來走漏些風聲,那就是傾天之禍。”
“媽了個巴子的!”
李桂聞言惱羞成怒,常自詡文化人的他難得爆粗口,罵道:“那你說,該怎麼辦?給上面坦白交代,然後押你老子我去遊街?”
李江、李海兩兄弟也在一旁小聲勸說着。
婁曉娥嚇了一跳,擔心公公、大伯哥們打李源。
大嫂子看了笑,安慰道:“放心,沒事。”
李源也笑,對李桂道:“那倒不必。老人家的誇讚,就當是咱們全家的榮譽,您的家主,理所應當由您出面來領。但接下來,萬一有人看在老人家的面上,想對您封官加爵,那您可千萬要忍住,別起貪心。不然,老人家知道後,怕是要失望的。知道壓水井是我主意的人可不少,鐵定保不住祕密的。您要靠這個去上面做官,百分百有人舉報你。”
李桂聞言,沉吟稍許後,目光有些深邃的看着李源道:“自古以來都說望子成龍,其實更多人心裏盼着父親當官。老子當大官,兒子跟在後面當個衙內,喫香喝辣。你倒好,唯恐我去當個一官半職的。老幺,你這是……”
這王八羔子話裏多少帶了些恐嚇,這讓他很想不通。
李源呵呵道:“對我來說,一家人齊齊整整,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您今年都五十七了,年歲不小了,我不想看您一把年紀了還一腔熱血的去操勞。您當再大的官兒,也不如活到一百歲,將來看着李坤他們的兒子結婚,給您生下一百多個重孫。還有什麼比全家齊齊整整的過好日子,全都平安幸福更美滿的事?”
這話女人們都動容了,如果別個這麼說她們還不信,可李源一直以來,都在費盡苦心的讓一家人過好日子,他說的她們信。
一般來說,李家男人說事,女人不會插嘴。
人本來就多,東一個主意西一個主意,肯定會亂成一團。
意見相左,幾句話衝起來,關係處起來就難了。
可今天李母卻忍不住道:“他爹,聽幺兒的吧。他說的真好,外面那些都是虛的,你能長命百歲,纔是家裏的福氣。”話說到【副市長】、【合格的黨員】八個字時,更是刻意加重了語氣。
與此同時,聽到這八個字瞬間,場內氣氛也瞬間變得有些凝固。
鄭開澤面無表情,心頭卻苦笑連連。
他哪裏能看不出來,安江這是鐵了心要跟王春雨硬碰硬到底。
否則的話,也不會故意觸王春雨的黴頭。
“呵呵,小安同志有志向。”王春雨聽到這話,厭惡的看了安江一眼,徑直將手縮了回來,旋即環顧鄭開澤和鄒明義等人,冷冷道:“人到齊了,那就準備開會吧!我在市裏,聽到了很多關於天元縣的不正之風,這次一定要殺一殺這股風氣!”
話說完,王春雨也不給鄭開澤和鄒明義開口的機會,昂首便向招待所內走去。
宋向東快步跟上,走到安江身邊時,看着他嘲弄的冷笑了兩聲,眼裏滿是鄙夷,如在看一隻撼樹的蚍蜉。
在他看來,安江當真是不知死活。
區區一個綠豆芝麻,居然想跟王春雨掰手腕子,等下就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明白下【死】字是怎麼寫的。
安江不假顏色的看着宋向東也嘲弄的冷笑了兩聲,以同樣的眼神回敬。
你覺得老子是蚍蜉,老子還覺得你是個死人!
老子手眼通天,豈是你一個狗腿子所能比的?
鄒明義見狀,笑了笑,跟着王春雨和宋向東便向招待所內走去。
“小王八蛋,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耍我,我跟你沒完!”
鄭開澤快步向前,經過安江時,壓低聲音,向他低沉冷喝一聲。
安江不置可否一笑,昂首闊步,向招待所會議室走去。
林鵬飛快步跟上,走到安江身邊後,嘴角帶着猙獰笑容,冷冷道:“安江,你完蛋了!”
“舔腳的事情別忘了,今天我在縣城,希望這件事今晚就能兌現。”安江目不斜視,漠然道。
林鵬飛火冒三丈,恨不能一腳踹死安江。
王春雨親至,這王八羔子已是死到臨頭了,竟然還在這兒煮熟的鴨子嘴硬。
很快,一行人便走進了會議室。
王春雨在主.席臺落座後,目光環視場內,旋即,擡起手敲了敲話筒,環顧下方一名名黨員幹部,語調陡然拔高,冷冷道:“天元縣,有一股歪風,一股胡作非爲的不正之風!我今天過來,就是要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
一聲一句,冷戾如刀,洪亮語調,如一股狂風,倏然席捲整個會議室。
所有人心中盡皆掀起驚濤駭浪。
此時此刻,誰能聽不出來,王春雨此行不是來開會,而是來開刀!
王春雨是主刀醫生,那麼,病人是誰?
毋庸置疑,那就是——
安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