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东缉事厂 作者:饱吹饿唱 魏忠贤坐着八抬大轿,被众人簇拥着,在紫禁城中大摇大摆,向北而行。這时的雪比刚才紧了许多,随行者满头满身都落满了雪花,却沒有一個人敢伸手去掸。 其实在紫禁城中,只有皇帝可以做八個人抬的大轿。即使是贵为皇太后、皇后,也只能坐四人抬的轿子。其余如贵妃,以及有特殊功勋的大臣,则只能坐二人抬的小轿。即使是這种小轿,也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剩下的人,就只能坐11路公交了。魏忠贤如此僭越,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宫女杂役,人人都看在眼裡。以东林党人为首的朝臣,就因为這一條,弹劾魏忠贤不下百次了。但是皇帝不管事,批红权掌握在魏忠贤手裡,那些弹劾的奏章還要让魏忠贤来批准,最后终成废纸。后来皇帝知道了,竟然满不在乎,后来干脆下旨,特许魏忠贤可以坐八抬大轿。 不過此时,魏忠贤却并不是像他对朱由检說的那样,回乾清宫缴旨。刚刚走出朱由检的视线,他立刻阴着脸,面无表情地說道:“回东厂去,叫显纯、显真過来。对了,還有那個太医,叫贾什么来着?” 轿子的左右两侧,分别由一名手持佩刀的侍卫护持。其中的一人立即单膝点地,肃容应道:“回督主,那個太医叫贾用,是正四品太医院同知。” 魏忠贤似乎有些疲倦,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說了声:“去吧。” 那名侍卫将头一低,并不像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高声答“是”或者“尊令”之类,而是一言不发,直到魏忠贤的大轿走远了,才匆匆起身,向着另外一個方向疾行而去。 东厂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乍看起来,這裡与其他大多数殿阁也沒什么不同。不過,這裡从内到外一棵树也沒有,而且被大批侍卫裡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守卫着。在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個大字,无形中带着一种阴冷肃杀之气,和紫禁城那种恢宏广阔、海纳百川的气势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其实东厂本来在紫禁城之外。魏忠贤大权独揽,竟自己做主把东厂迁进了大内,顺便带进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档头和番子。這些人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紫禁城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简直把皇上家当成自己家了。 八抬大轿直接穿過了正门,绕過了正殿,又穿過中庭,到后殿门前方才落轿。魏忠贤被人搀扶着从轿中下来,径直进入后殿,坐在了他那個头堪比龙椅的太师椅上。 而在中庭等候魏忠贤多时的几個人,此时才鱼贯进入后殿。为首的两人跪下大礼参拜道:“儿许显纯、许显真见過父亲大人!”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過很快,他又恢复了木雕泥塑般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儿不必多礼,一旁坐下。查清楚了沒有?” 向魏忠贤参拜的這两個人,一個是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另一個是他的胞弟、东厂档头许显真。 许显纯今年三十多岁,却已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连给魏忠贤跪下都颇为吃力,需要旁边的侍卫搀扶。本来他的眼睛就小,让满脸的横肉一挤,几乎在脸上都找不到了。而许显真则截然相反,虽然年龄只有二十多岁,但浑身透露出一种干练和杀气,双目精芒闪现,如同黑夜裡潜伏在树丛中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是亲兄弟,二人外貌差异如此之大,倒也稀奇。 其时魏忠贤和他掌控的东厂权势滔天,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拜入他的门下。這许显纯原是武进士出身,进入锦衣卫做個小官。后来攀附上了魏忠贤,竟无耻地拜這個太监为干爹,自此青云直上,沒几年時間就升到了正三品,专管锦衣卫刑狱之事,深得魏忠贤的器重,号称魏忠贤手下“五彪”之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又把自己的亲弟弟许显真推薦给魏忠贤,也得到重用,做了东厂的一名档头,专司侦缉。 许显纯见魏忠贤发问,忙垂首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等刚刚审问過了太医院同知贾用。”說着冲许显真使個眼色。许显真会意,回身将后面已经瘫坐在地的一人像拖死狗般拽了過来。這個人正是昨夜给朱由检诊治過的太医贾用,如今已吓得面如死灰,体如筛糠,一股劲地向魏忠贤叩头道:“九千岁饶命!九千岁饶命!” 许显真见贾用除了告饶,连句整话也說不出来,就替他說道:“父亲大人,儿刚才已经审過這厮,他說昨天傍晚趁人不备时,已在给那個人熬的药中下了三更断肠草。孰料刚下完药,太医院院使包建严也奉旨来了,要亲检汤药。贾用想着三更断肠草下到药中无色无味,包建严未必检得出来,他在房间裡反惹嫌疑,就退出去了一小会儿。包建严是如何检查汤药的,他就沒敢看。到得亥时,那人就突然醒转了。” 魏忠贤不错眼珠地盯着贾用,胖手抚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良久才微笑道:“贾太医,事情可是這样的?” 贾用颤声道:“确…确是如此,在九千岁面前,微臣不敢有半句欺瞒!” 魏忠贤用手对着贾用虚抬了一下,笑着說道:“贾太医,起来說话么!你看你這是何必,咱家只不過问句话,关心一下宁王的病情,何至于就把你吓成這样呢!你再說說,這院使包建严平时如何,与何人有私交,现在何处?” 贾用见魏忠贤始终笑容可掬,比刚才胆子壮了些。他稳了稳心神道:“微臣還是跪着给九千岁回话,九千岁面前,微臣哪有站的份儿呢。這包建严是我的顶头上司,医术是极高明的。他平时与谁私交,這個微臣是不知道的,不過他素有心疾,昨夜被宁王吓了一跳,当场就昏厥了。抬回太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死了?!”魏忠贤冷不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东厂大堂内的众人顿时唬得噤若寒蝉,就连许显纯都吓得打了個冷战。 過了一会儿,许显真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大人,儿已派人去了包建严家。包建严确实已死,他的家人正在张罗丧事。儿還探明,這包建严与东林党人過从甚密,杨涟、左光斗等人生病之时,還曾請他上门诊治。” 魏忠贤倒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裡叨咕着:“东林党…东林党…” 许显纯趁机插言道:“以儿看来,這次行动咱们這裡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事机不密,被东林党人提前知晓。這包建严,定是东林党的走狗,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然后,来個一死了之,死无对证。不对,很有可能是东林党人杀了他灭口!只是如此一来,我們从包建严這裡就沒法下手,顺藤摸瓜了。” 魏忠贤倏地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道:“他死了,不是還有他的老婆孩子么。显纯,你就查查他们。” 许显纯忙应了声:“是,父亲大人!”然后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用,用眼神示意魏忠贤道:“那個人醒過来之后上蹿下跳,贾太医正好借机会,给他服了一剂安神醒脑的汤药。您看…” 魏忠贤“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声如鹰隼,笑得所有人浑身发冷。突然,他收住笑声,上前两步,双手把贾用搀扶起来,温和地道:“贾太医,你辛苦了,咱家谢谢你。现在沒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嘿嘿。” 贾用如蒙大赦,重新跪在地上给魏忠贤磕了三個响头,连声道:“谢九千岁,谢九千岁!” 魏忠贤摇摇头,笑着挥了挥手,贾用赶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孰料贾用刚转過身去,魏忠贤立即给一旁的许显真递了個眼色。许显真会意,一個箭步追到贾用身后,双手扳住贾用的头,用力一拧。 殿内响起了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贾用的胸膛還冲着殿外,可是脑袋却转了個900度,两只眼睛如同死鱼般凸出眶外,露出极度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魏忠贤。過了几秒钟,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魏忠贤依然摸着下巴,笑容可掬。许显纯笑道:“這死东西,死都死得這么难看。赶紧拖出去扔了,别污了父亲大人的眼。” 众人七手八脚,把贾用的尸体搭了出去。魏忠贤這才慢悠悠地道:“這贾太医为了给宁王千岁治病,殚精竭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脖子摔断了,可惜,可惜。他還有家人沒有?” 许显真会意,对着魏忠贤躬身施了個礼,大踏步走出殿去。望着许显真的背影,魏忠贤满意地笑了:“显纯呐,显真這小兔崽子,你說怎么這么聪明呢!” 许显纯谄媚地笑道:“那還不是父亲大人的栽培。” 魏忠贤笑了一阵,缓缓收住了笑容,沉吟道:“显纯呐。现在看来,东林党人势力還是不小,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一击不中,咱们得赶紧收手。再這样明着来,被抓住把柄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去和尔耕、呈秀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另外,先把内鬼揪出来再說!” 殿外的雪,此时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