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通州驿 作者:饱吹饿唱 “放屁!”林佑坤怒道,“今天下午,我明明已派人提前来通知你们,房间不是都已订好了么?” 裡面的人无奈地答道:“实在对不住,本驿站今夜有要员进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即使是预订了房间也不行。贵客還是另寻他处吧!” 林佑坤身负护送朱由检的重任,岂敢在雪夜赶路?他当即勃然大怒,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喊:“什么狗屁要员?废话少說,赶紧开门!” 此时,门内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刚才答话的驿卒竟惨叫起来。 林佑坤正纳闷,一個阴恻恻的声音隔着门缝透了過来:“哪裡来的孤魂野鬼,赶紧给咱家滚蛋!东厂番子在此,要是再敢聒噪,咱家活剥了你的皮!” 林佑坤這才恍然大悟,原来驿站是让东厂的人给占了。当即冷笑一声,后退十几步,突然疾步冲向高墙,纵身而起,手脚并用,在墙上轻点几下。四米多高的院墙,竟被他一跃而過。 朱由检在车内看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所谓“飞檐走壁”只存在于武俠小說之中,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如今眼见为实,這才知道古代武术博大精深,只因后世尚武精神荡然无存,才导致這些高深的功夫逐渐失传。 却說林佑坤越過高墙,轻飘飘地落在驿站宽敞前院之内。大门内的几名东厂番子大吃一惊,纷纷掣出刀剑,高声呼喊:“有刺客!” 一瞬间,从驿站前厅呼啦啦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各持刀剑在手,将林佑坤围了個裡三层外三层。 林佑坤见状冷然不惧,只将剑鞘高高举起,厉声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這是何物?” 众番子中为首一人身着褐色长衫,腰缠玉带,足蹬皂靴,正是刚才发声的太监。他定睛一看,却大惊失色道:“這不是…腾骧右卫的林佑坤林千户大人么?” 林佑坤扫了他一眼,见也是熟人,当即撇嘴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领班大人,孙吉祥孙公公!孙公公好大官威,林某倒怕让公公把皮剥了呢!” 孙吉祥忙换了一副嘴脸,满脸赔笑道:“咱家哪裡知道是千户大人,否则就是借咱家個胆子,咱家也不敢将千户大人拒之门外啊!你们這群不长眼的东西,還不赶紧开门!” 原来东厂虽然在宫外横行无忌不可一世,却惹不起宫中四卫。就连东厂督主魏忠贤,见了四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也得客客气气的。這孙吉祥虽然是东厂十二掌班之一,在东厂内掌握实权,却也很知道分寸。腾骧右卫的千户,官职虽只有五品,却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绝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林佑坤却不依不饶地道:“下官奉万岁密谕出宫公干,今夜早已在此预订了房间。却不知孙公公因何要让下官吃個闭门羹?” 孙吉祥脑门冒汗,不住地解释道:“千户大人万勿见怪,咱家真的不知道您已经预订了房间,否则绝不能有此误会。况且咱家也有苦衷,不得已才封了驿站…” “有何苦衷,不妨說来听听!”林佑坤冷笑道。 孙吉祥见招架不住,只得实言相告道:“其实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和九千岁的严命,从山海关将钦犯熊廷弼、王化贞押解进京。因大雪封路,今夜无法赶回京师,這才宿于驿站。這熊廷弼、王化贞是朝廷要犯,咱家也是怕走漏了消息,为防不测,才封了驿站,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還請千户大人宽恕则個!” 林佑坤也知道辽东新败,朝野震惊,天启大怒,将熊廷弼、王化贞锁拿进京议罪的事。他知道這是大案,孙吉祥如此谨慎,倒也无可厚非。因此才脸色平和下来道:“既如此,倒是下官错怪孙公公了。现在已经入夜,下官也有皇命在身,不知能否将下官预订的房间仍拨给下官?” 孙吉祥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由检却不知裡面的情况,见林佑坤迎了出来,倒也沒有多想,率领众人进了驿站。 此时,驿站的驿丞才敢上前殷勤招呼。而孙吉祥也不敢探听林佑坤到底有什么皇命,早率领几十名东厂番子返回各自的房间。 朱由检第一次进驿站,倒觉得十分新鲜。转過照壁,即是宽敞的前院。前院正中,有一座高高的鼓楼。再向北,则是气派的前厅,透過前厅,隐约還可见后面的客房,至少也有几十间之多。前厅两侧,還有宽阔的過道供马匹通過。 驿丞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前厅,殷勤地送上酒菜。朱由检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這裡的长官?敢问贵姓大名?” 那驿丞并不敢胡乱猜测朱由检的身份,见问到自己,忙满脸堆笑地回答:“贵客說笑了,卑职一個不入流的驿丞,哪敢称什么‘长官’。卑职王长保,您唤卑职‘老王’即可。” 朱由检倒觉得“老王”這個称呼颇有现代感,笑着问道:“老王,你這驿站共有多少间房,多少驿卒,多少匹马?”。 “回贵客的话,通州驿共有鼓楼一间、正厅三间、后厅三间、送礼房三间、库房两间、廊房十间、马神庙一间、马房十四间、厢房十六间、驿丞房一间。驿卒共十六名,马四十三匹。” “规模不小啊!”朱由检笑道,“這驿站一年得有不少拨款吧?你薪俸又有多少?” 老王听朱由检发问,却咧嘴道:“实不相瞒,這通州驿每年朝廷拨款只有几百两银子。区区這点银子,既要应付過路官员的迎来送往,又要喂养马匹,保持邮路畅通,哪裡够使?别說几百两,就几千两也不够。就這样,通州驿已经几個月沒领到拨款了。卑职按例有岁俸四十二石,就只算本色俸也应每月一石。但不怕贵客笑话,卑职从打担任驿丞,就一次也沒领到過。” 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诧异地问道:“這岁俸和本色俸有何区别?如果领不到俸禄,那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王笑道:“贵客有所不知。這‘岁俸’就是朝廷规定的名义上的俸禄;而這‘本色俸’,才是真正必须要发给官员的实际粮米,其余的叫做‘折色俸’,均以他物按一定折算比率替代,或折绢,或折银,或折宝钞。如今国库空虚,连本色俸都发不出来了,那些折色俸又尽是些一文不值的宝钞。如果驿站要是沒点进项,那還真要喝西北风了。” “照你前面所說,驿站是個花钱的地方,能有何进项?”朱由检追问道。 老王腆着脸微笑道:“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道道,既然贵客问起,卑职也不敢隐瞒。其实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摊派’二字。” “向谁摊派?” “那自然是本县的百姓了。”老王侃侃而谈道,“比如马匹,县裡每家农户,都要给驿马提供草料。但這马可不是什么草都吃的,咱们這的草根本不行,都是从外地运来的。老百姓拿不出草料,就得折成银两交上来。” “再比如劳役。驿站裡的驿卒,可都是沒有任何俸禄的。老百姓要么出劳役,来驿站当驿卒,要么交些银两,充抵劳役。而且這驿路每年都要大修,人工自然也是本县百姓。出不了人工,那也得交银子。总而言之,不多弄出些名目来填补窟窿,驿站根本无法运作。” 朱由检听得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古代的老百姓无非就是交点田赋,不管是十税一還是五税一,交完公粮,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听老王一說,才知道還有這么多的劳役。這還只是驿站,其他各种苛捐杂税,還不知要有多少!老百姓负担如此沉重,時間久了,不造反才怪! 他望着满桌的酒菜,心想這都是本县百姓的民脂民膏,自己在這大吃二喝,却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连顿稀粥都喝不上。 想到此处,他也沒了胃口,赶紧匆匆吃了几口,即推說身体不适,离开前厅,前往后面的客房。 谁知一进后院,立刻看到院内停放着两辆高大的木囚车。囚车之内铺了些茅草,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问林佑坤是怎么回事。林佑坤压低声音道:“這两辆囚车压的是朝廷钦犯,一個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個是前辽东巡抚王化贞。” 朱由检心头猛地一沉。他那日在望海楼上听几個书生谈论,也曾提到熊廷弼和王化贞,但只是寥寥几句,语焉不详。至于這两人是如何被后金杀得大败,辽东局势现在到底如何,却是一概不知,真想当面问個清楚。 但转念一想,歷史的进程看来无法改变,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這两人又是朝廷钦犯,自己虽是王爷,但好像也沒权力审问,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他這样想着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刚想喘口气,却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