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滩流民
白芨原江滩之上,满地流民。
几個架子一搭,上面铺点茅草,就是房屋了。
地上铺点干草,就是床铺了。
如果還能有点吃食,這裡也可以是天堂。
但是,又有几個人能一年四季有吃食?
江滩,夏天蚊子比苍蝇還大,冬天,寒风一灌,透体生凉,哪是人呆的地方?当地人宁愿住进深山老林,也不住這裡,在這裡住的,多是流民。
家乡遭灾,借地暂住,這几乎是所有白芨原居民的共同名片。
但這個暂住,有的人也已经住了好几代。
为什么?家乡哪年又不遭灾?
沒有天灾有兵灾,沒有兵灾有蝗灾,沒有蝗灾還有人灾……
相比较而言,還是白芨原更好些。
哪怕沒什么吃的,哪怕洪水一来,或多或少总会带走一些人的性命,终归也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這片滩涂无主,沒有人找他们收取高额税收,而且這裡是海宁郊外,也沒什么野兽,当然,有野兽也挺好,青壮汉子出马,兴许還能打几只打打牙祭……
靠近江边的一個转角处,小雪静静地看着长流水,她原本是定南侯府的侍女,在乡下人看来,那是锦衣玉食,可半個多月前,她回来了,因为她的父亲病了。
她請来了大夫,她买来了药品,但终究也沒能救回父亲的性命。
父亲去世了,仙道宗门不允许尸骨埋葬此间,她只能用几根竹子扎個竹筏,盖上干草,一把火在江心燃烧,父亲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化成灰尽,母亲哭晕在她的怀中。
“雪儿,雪儿……”屋裡母亲轻轻呼唤。
小雪从沉思之中勐然惊醒,推开外面用茅草扎的房门:“娘,饿了吧……我刚刚采摘了最新鲜的山野菜,我给你煮来吃。”
床上的老妇人满脸菜色,异常虚弱,但她還是伸出手,握住了女儿的手:“雪儿,你该回去了,在人家家裡做事,长期不在可不好,主家会嫌你。”
“娘,你都起不了床……”
“谁說娘起不来?娘沒事,只是有点累……”老妇人挣扎着坐起来:“放心去,啊?”
小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她不敢告诉母亲,她已经回不去了。
主家遭灾,她当了可耻的叛徒,不仅仅沒有跟主家一起共患难,反而偷了夫人的钗子,夫人,对不起,小雪這一生,只要不死,一定還你這根钗子,一定還!
“你为什么不說话?雪儿,你看着娘的眼睛,告诉娘,是不是……是不是被主家赶出来了?你說……”
突然,外面传来一個声音:“小雪!”
雪儿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她听出来是谁的声音,是林佳良,二公子!整個定南侯府最了不起的人。
他亲自前来,一定是来抓她归桉的。
她做错了事,可以接受任何处罚,但這种处罚不能在母亲的面前,母亲受不了這种打击……
“小雪,在嗎?”
又一個声音传来,小雪全身大震,三公子也来了?
“雪儿,谁呀?”
“是……是侯府的两位公子……”
啊?母亲下了床:“雪儿,快,快請两位公子进来……”
门一掀,林苏和林佳良一人提一個袋子出现在门口。
“小雪!”林苏道:“這裡面是点米和面,我娘让我們送過来……”
小雪全身大震,一时之间完全丧失了思维能力。
不是抓她的,甚至還给她送来米和面。
“夫人……夫人還好嗎?”小雪嘴唇轻轻哆嗦,别人不知道侯府的情况,她如何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夫人也已陷入绝境……
林苏笑了:“我娘好得很,动不动就在家裡祭拜祖先,感谢祖先保佑,我說小雪,你回去后,可得劝着她点,拜祖宗這事儿啊,初一十五地干干就得了,老是祭拜,谁受得了啊?”
一番话,轻松俏皮,但传递了几点关键信息。
其一,林家一切都好,已经度過难关。
其二,夫人允许她小雪重新回到林家。
小雪心头大浪翻滚,如在梦中。
“去给你母亲煮点粥吧,老人家身体看着可不好。”
粥在锅裡翻滚。
小雪的眼泪在眼眶翻滚。
身后有人靠近。
小雪一回头就看到了林苏,她突然就跪下了。
跪在林苏面前。
“小雪,你這是?”
“公子宅心仁厚,不忍在我母亲面前揭发我的涛天罪行,但我……我的罪行终究存在。我偷了夫人的钗子,无颜再进林家,但我……但我已经发誓,這一生一世,只要不死,一定会還!”
“你已经還了!”
什么?小雪抬起头,不懂。
林苏道:“一月之前,你将三袋面粉放在林家大门口时,就已经還過了。”
“可是……”她想說,那根钗子她卖了四两银子,三袋面粉只值一两半,還有二两半她拿来請了大夫,买了药……
“钗子有价,生命无价,有时候一分心意,也能把一個人的本性看得明白,枝节問題,不用斤斤计较。小雪,不用再背负什么,你沒有罪,我母亲已经原谅了你了,我們兄弟,也都并不怪你。”
小雪泪水奔流。
“我今天過来,除了给你送点东西之外,其实還想找你要点东西。”
“公子你說,小雪什么都答应……”
小雪心头怦怦乱跳,公子的意思难道是要……她?
要不然,這裡還有什么东西入得了他的法眼?
即便是要她,她也给!
“這個!”林苏手一起,将放在墙角的一袋葶米提了起来。
小雪心中的心猿意马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吃惊:“公子,這……這是葶米,可千万不能吃!”
“我知道不能吃啊!”林苏眨巴眼睛道:“但我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它能不能……喝呢?走人,再见!”
葶米甩上肩头,林苏大步而去。
一路回程,沒有任何异常,也就一個林佳良,满心不解。
“三弟,你背這葶米做什么?這玩意儿吃不得,喂猪喂狗都不行,也就是当肥料的命,而且当肥料還比不上猪牛粪。”
林苏直言相告:我打算进行一個尝试,看這葶米能不能做酒。
在封建社会做酒,其实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原材料就是個大問題。
老百姓吃糠咽野菜的,哪有那么多的粮食供你做酒?你一杯酒下去,可能就意味着一個寻常百姓饿死,你亏心不亏心?大宋之后的历朝历代,都对酒坊进行管控,也是意识到做酒存在与民争食的缺陷。
所以,林苏并不愿意用稻谷這些主食做酒。
但葶米就完全不一样了。
葶米沒啥食用价值,他用這东西做酒,不存在跟百姓争粮。
一方面做出好酒,发财致富。
另一方面,還为江滩百姓找一條生财之道,岂不两全其美?沒准诸圣有感于他的大善行,直接将文坛、文山、文心啥的全赐给他了,那不哈哈哈哈嗎?
他說得轻松,林佳良却是心头震颤。
真的行嗎?
這條路,不是文路,而是百姓的生路。
百姓无依,百姓悲苦,多少文人用充满感情的语调去描绘,但又有几人真的关注民生?
三弟,却真真切切地关注了!
而且還亲力亲为地去做!
“三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裡路!为兄是真的懂了!”林佳良道:“有朝一日,我若为官,必定不负十方百姓!”
林苏的手压在他的肩头:“好,哪一天,我让你当個大官。”
林佳良两眼放光了:“那你首先得当更大的官,三弟呀,你有這個认识就很好,回去之后,闭门读书,专心科举……”
林苏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算我沒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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