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剑来
刘盈道:“沒什么,就是往下听,需要您再答应一個……”
還沒等刘盈說完,刘邦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一跃而起,“小竖子,你敢要挟乃公!”
刘盈急忙摇头,“哪有!我年纪小,又当着這么多人,想好的词儿都忘了……您总该鼓励一下吧!”
“鼓励?就是答应你條件呗?”刘邦气得脸都黑了,呵斥道:“你跟乃公做买卖是吧?”
“不是!”刘盈急忙否认,“君臣大宴,孩儿为阿父助兴,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孩儿一时想不起来,要不您容孩儿慢慢想,想起来就告诉您。”
說着,刘盈竟然真的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做沉思状,丝毫不理会暴跳如雷,张牙舞爪的刘邦。
看到這一幕的群臣都忍不住发笑,只有涵养最好的张良和韩信能绷得住,就连萧何脸上都是欣欣然的笑。
刘邦流氓了大半辈子,他们這些老兄弟都被捉弄過,眼瞧着他成了汉王,此生报仇无望……却不想,冒出来一個公子盈!
小小年纪,竟然能拿捏刘邦,真是十足的天魔星!
樊哙拍着大腿,喜不自胜道:“大王,公子的诗好听,你就答应了呗!反正自家孩子,也沒便宜外人!”
刘邦猛地转头,怒视樊哙,大骂道:“你一個屠狗的,懂個屁的诗!”
樊哙低下头,嘴裡却還嘟囔,“俺是不懂,可听着有劲儿!”
這时候其他武人也都跟着附和,都說公子的诗好,但却說不出更多门道。
此时张良轻咳道:“大王,诗经多为四言,公子所在乃是五言,却又不同于楚辞。近年来倒是有人做過五言诗,奈何流传不广,知道的不多。公子這一首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又恰逢大宴,或可流传后世,成为一桩佳话。”
听到這裡,刚刚還大怒的刘邦,突然沉静下来,仔细咀嚼,刘盈念出来的這八句,属实极好。真沒想到,這個小竖子還挺有才情的。
刘邦想了一会儿,突然露出狡黠的笑,“盈啊,阿父答应你的條件,你往下念吧。”
刘盈昂起头,立刻问道:“几個條件?”
四句一個,八句两個,再往下听,肯定要更多……刘邦提高了警惕,反问道:“你還有几句?”
刘盈一怔,沒想到老流氓提高了警惕。
“我也不知道,反正四句一個條件,行不?”
“不行!”
摆明了是個坑,刘邦怎么会跳,“你一首诗而已,只能换一個條件,多了寡人不答应!”
什么?
一首诗才能换一個條件?
刘盈顿时闭口不言,笑话,你老流氓的承诺,沒那么值钱!
這爷俩又互不相让,大眼瞪小眼。
群臣看在眼裡,简直要笑疯了。
大王算是遇上了对手。
僵持了半天,還是萧何开口了,“大王,公子,事不過三,三個條件就可以了。”
刘盈盘算一下,三個條件也不吃亏,“我听仲父的。”
刘邦咬了咬牙,“行,不過你的诗要好,后面的滥竽充数,瞧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刘盈微微一笑,丝毫不怕,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闲過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春秋经!”
刘盈一口气念下来,除了最后顿了下,沒有半点迟疑。
樊哙竟然第一個开口,憨笑道:“公子啊,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故意骗大王!”
刘盈忙瞪了他一眼,“姨父可别诬陷我!”
樊哙笑道:“放心吧,大王胸怀四海,不会跟一個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是吧?”
他笑呵呵看向刘邦,刘邦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谁說寡人不跟孩子计较?别的孩子倒也罢了,眼前這個小竖子,就不能轻易放過!
刘邦气哼哼想着,不過此时他的心中更在乎刘盈刚刚念的诗。
過了片刻,刘邦突然大吼,“剑来!”
刘盈下意识一怔,听着耳熟。
下一秒,刘邦从侍卫手裡接過宝剑,猛地抽出,摆出了一個架势。
樊哙手疾眼快,一把将发愣的刘盈抱在了怀裡,保护起来。
刘盈大惊,不会吧,老流氓要杀自己?
“公子,你记着,大王酒后无德,打人脸,揪人胡子,往人身上吐口水,這些都還不算什么。”
刘盈傻了,這都够恶劣了,還不算什么?
樊哙又道:“确实,跟另外两件事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一個是舞剑?”刘盈迟疑道:“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作歌!”
樊哙话音刚落,就听刘邦舞动宝剑,在人群中转动如飞,长剑不时绕個身前身后,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一個不好,就被刺上。
刘邦却不觉得,還只当自己是剑仙临凡,舞动片刻,猛然停住,一声高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刹那间,刘盈觉得自己掉进了杀猪场,凄厉绝望的呐喊,宛如魔音入耳,超级加倍的物理伤害,让他死的心都有了。
“姨父啊,你還漏算了一样最可怕的,那就是一边舞剑,一边唱歌!”
早知道老流氓這個德行,就不该给他這首侠客行,简直暴殄天物!
刘盈一肚子气,刘邦却是越舞越高兴,越唱越欢喜。
這首诗实在是太对刘邦的脾气了。
他仰慕信陵君,心怀侠客梦。
诗中白马宝剑,十步杀人,重义守信,不计生死……简直就是刘邦心中的梦。
此刻的他,简直化身朱亥侯嬴,两位义士。
窃兵符,救赵国。
抗强敌,扶弱孤!
這才不负男儿之志!
今天的刘邦,格外兴奋,舞剑高歌之后,坐下喝酒休息,等到休息過来,再次持剑作歌……一遍又一遍。
随着老刘酒劲儿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疯,危险系数也就不断提高。
有樊哙庇护,刘盈倒是不用担心误伤,但他也只想快点结束宴会,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就在老流氓第三次持剑作歌的时候,一個倒霉蛋出现了。
這人本来坐在角落裡,谁都沒注意到他。
也不知怎么回事,刘邦就扑過来。
一把打掉了此人的儒冠,随后更是一片腿,骑在了此人的背上。
刘邦放声大笑,“腐儒,你看寡人可威风?”
刘邦此举,让刘盈目瞪口呆。
再看樊哙,却是习以为常,根本沒当回事,反而给刘邦鼓掌叫好。
原来刘邦的酒品,大家伙早就心裡有数,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一点不奇怪。
那個地上的儒士,忍受着刘邦的重量,還是努力扭头赔笑,“汉王威武,冠绝古今!”
刘邦却是不愿意放過他,朝着儒冠啐了一口,扔在一边。
又看他长大的儒服不顺眼,竟然伸手拉扯,要当众给人扒衣服。
尽管刘盈有所预料,還是忍不住阻止道:“阿父住手!”
刘邦哪裡会在乎小竖子的话,更是用宝剑去割此人的衣襟。
刘盈猛地挣脱樊哙的手,冲到了刘邦面前。
眼见儿子,刘邦略感诧异,手也停下来,“竖子,你要干什么?”
刘盈深吸口气,“阿父刚刚答应三件事,還請立刻履行承诺,放开這位先生。”
刘邦一愣,摇头哂笑,“這個叔孙通,腐儒也!为了他,不值!”
刘盈绷着脸,坚定道:“請阿父放人!”
刘邦愣了片刻,从叔孙通身上下来,醉醺醺道:“既然如此,就给你一個面子。”
见刘邦转身,刘盈连忙俯身,去搀扶叔孙通,而這位儒士看向刘盈,眼中竟然落下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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