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弓意 作者:未知 “阿母,你认识那么多字,一定读過书吧?”梁啸试探着說道:“让我猜猜,你一定出身名门,大家闺秀,从小接受過许多大儒的教导……” 梁媌“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字识得几個,却不敢說读過书。才子也见過几個,却沒什么大儒。至于我的家世么,虽說不至于揭不开锅,却也谈不上名门。啸儿,你若是想依靠外家,只怕是要落空了。” 梁啸尴尬的笑笑。“阿母,你都读過什么书,怎么不教教我?” “我会的都教了,你自己不想学,怎么反倒怪我。”梁媌笑道:“你這孩子,正经本事沒学着,先学会了赖皮。這可不是男儿应有的担当。” “呃……阿母,我只是问问而已,沒這么严重吧。那個……就算不是名门,也得有個名姓吧?为什么這么多年,我都沒见過你母家的人?” “你想知道我母家?”梁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语气有些不善。梁啸咂了咂嘴,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问下去。他听得出来,就和不愿意提起他的父亲是谁一样,老娘也不愿意提起她的娘家。 “阿母如果不愿意說,那便当我沒說。” “不是我不愿意說,而是时候未到。”梁媌叹了一口气。“啸儿,好好努力,等你封侯拜将,阿母会告诉你一切。现在不行,告诉你也只会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梁啸品咂着這四個字,略有所思。他看着眼神落寞的母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阿母,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到时候衣锦還乡,看谁還敢瞧不起你。” “如此,方是我儿。”梁媌再次推动织机。“哐!哐!”每一声都撞在梁啸的心裡,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慢慢苏醒。 …… 梁啸做了一夜的梦。 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办公室,正与前台新来的小妹妹调笑;一会儿梦见自己在金匮山,在树上与胡来撕打;一会儿又梦见身处战场,战旗乱舞,箭矢飞驰,喊杀声震天,一個個面目狰狞的敌人举着战刀,蜂拥而至。 恍惚中,战鼓声变成了织机的撞击声,箭矢飞驰的厉啸声也变成了织梭滑過织锦的摩擦声。 梁啸坐了起来,浑身冷汗。 西厢房寂静无声。为了不影响他休息,阿母提前半個时辰结束了工作。可是,阿母那一句“自取其辱”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裡。梁媌再刚强,毕竟只是一個女子,若不是遇到了无法承受的耻辱,她不会带着一個孩子远走他乡,寄人篱下。 梁啸估计這件事跟他有莫大的干系,阿母受辱的根源很可能就是未婚生子。汉代的女子地位不低,改嫁、再嫁屡见不鲜,但是未婚生子却很难被人接受,特别是有一定身份的家族。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汉人不喜歡忍气吞声,衣锦還乡就成了阿母最大的期望。要想衣锦還乡,对梁啸来說,只有一條路:封侯拜将。他有一双善射的猿臂,从军立功,对他来說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選擇。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汉承秦制,对于普通百姓来說,耕战是他们唯一的使命。种地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唯有征战可以立功,可以增爵,甚至可能封侯——虽然希望也很渺茫,但比起为吏,這條路至少要现实得多。 汉高祖有白马之盟:非功不得封侯。這個功主要就是指军功。沒有军功,就算做到丞相也不能封侯。丞相封侯是从公孙弘起,而公孙弘本人可能還在东海放猪呢。梁媌就算见過世面,也不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文臣也可以封侯。 然而,就算知道文臣可以封侯,对梁啸本人来說,那依然是一個遥不可及的梦想。這年头读书可不是易事,桓君這样的高手不多,通经的大儒更少。整個江都国可能都找不出一個通经的儒生,更别說大儒了。 梁啸明知桓君非良善之辈,却又不能弃之不顾,更因为荼牛儿拜师心切而半推半就,就是因为他意识到,要想出人头地,這個险不冒也得冒。他根本沒什么選擇。 “商鞅,我日你先人。”两世为人,梁啸第一次对商鞅這個法家先贤爆了粗口。沒办法,耕战立国,重农抑商,商鞅就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這個国策,梁啸也许可以凭着阿母梁媌精湛的双面锦技艺致富,有了這個国策,就算他家累千金,也不過是卑贱的商人一枚,朝廷什么时候想割肉就什么时候割肉。 一想到不久后汉武帝的告緍令,梁啸就只能苦笑。难道我奋斗了一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告发? 我才沒那么傻呢,我也要做统治阶级,我要做吃肉的。 梁啸睡不着,干脆起身,也不点灯,就着稀疏的门板裡透进的月光,开始演练开弓。 一遍,两遍。 十遍,百遍。 在黑暗之中,梁啸不知疲倦的反复练习,就像在封侯的光明大道上狂奔。也许是因为沒有光线,只能全神贯注的感受自己的身体,也许是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只有努力练习,才有可能实现对阿母的诺言,梁啸练得得特别投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梁啸弯下腰,手指再一次勾上那根并不存在的弦时,他听到自己的腰部“啪嗒”一声轻响,一道微弱的热流从后腰弥漫开来,转着腰转了一圈,在肚脐下方会聚,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梁啸大喜,却不敢得意忘形,他细细的品味着這种奇妙的感觉。 慢慢的,一点麻酥酥的感觉沿着脊柱慢慢上升,在后背处停住,慢慢聚积,微微发胀。 梁啸闭上眼睛,慢慢的张开双臂,直起身体,再一次做出开弓的姿势。 后背处的热流散开,分成两道,沿着手臂,流到指端。梁啸觉得手指微微发胀,蠢蠢欲动。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整個人就像一张反曲弓,被一根无形的弦慢慢绷紧。 梁啸的脑海裡突然蹦出一句话:行走坐卧,身不离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