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七章 劝解
谢玄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趴在小几上正在酣睡,小几上一壶酒已经喝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谢道韫站在门口皱眉看着谢玄,谢玄颓废的样子让她既生气又伤心。曾经的谢玄何等的风度意气,何等的明朗潇洒,今日竟成這幅模样。
良久之后,谢道韫轻轻叹了口气,缓步走进来,站在小几对面。用指甲在小几上“笃笃笃”的敲了敲。
谢玄猛然惊醒,大声道:“四叔,四叔。你回来啦。”
待看清谢道韫站前面前时,谢玄露出了失望之色。
“原来是阿姐,我听得木屐笃笃之声,還以为四叔回来了呢。哎,四叔已经去世了,我竟還以为他活着。”谢玄苦笑着颓然坐下,伸手抓住酒壶摇了摇,发现酒壶已空。
谢道韫沉声道:“小玄,你一大早起来便喝成這样么?我听說你天天喝醉,彻夜不眠,不修边幅,颓废之极。我以为他们說的是假的,沒想到当真如此。你自己瞧瞧,你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
谢玄摆手嘟囔道:“莫要管我,阿姐,你随我去便是。莫要来管我。”
谢道韫沉声道:“我自然不想管你,但你這般颓丧,可对得起四叔在天之灵?四叔对你寄予厚望,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岂非痛心疾首?”
谢玄苦笑道:“四叔已经死了,哪有什么魂灵?就算有,四叔也不会怪我。我颓丧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還有什么用?我在家中呆着,与世无争,难道還不能随心所欲么?”
谢道韫沉声道:“小玄,我谢家遭变故,四叔六叔球度去世,确实令人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难道上上下下便天天颓废悲伤么?活着的的人還要生活,我谢家還要往前走。四叔对你寄予厚望,上上下下都看着你和瑗度,你们若自暴自弃,他们怎么办?小玄,振作起来吧,好好的养好身子。为四叔守孝一年之后,你還要努力行事,为了我谢家,也为了你自己。”
谢玄苦笑摇头不语。
谢道韫轻声道:“小玄,一时的挫败算得了什么?人這一辈子哪有完全的一帆风顺的。北伐失败也沒什么。当年桓大司马三次北伐都败了,又当如何?更何况你不過只是沒有拿下邺城罢了。阿姐不懂军政大事,以我浅薄的认知而言,這根本算不得什么。此次你辞官守孝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当然,为四叔守孝是应该的,但有些事不能凭一时的冲动。四叔引退为了什么?還不是为了能够保护你,让你不受失败的影响么?你這不是辜负了他么?”
谢玄瞠目道:“阿姐,正是因为四叔這么做了,我才难以释怀。四叔引退,瞎子都知道是为了保我,你们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心中是何等感受?本来失败已经令人难堪,又因为此事逼得四叔引退以保全我,我……我心中何堪?而四叔引退之后便去世了,我心中何等愧疚?你听到過流言嗎?說四叔之死是因为我,是我的无能让四叔无奈引退,郁郁而终。阿姐,你们想過我的感受么?我谢玄成了害死四叔的罪魁祸首了啊。”
谢玄眼睛通红,脸上肌肉扭曲,眼中落下泪来。
谢道韫走上前来,伸手轻抚谢玄的脸颊,流泪道:“小玄,你万万莫要這么想,莫听他人流言蜚语。四叔早有退意,他回会稽虽然只有两三個月,但你不知道他又多么开心。他去世,完全是因为顽疾难愈之故,跟你有什么干系?小玄,阿姐不许你這么作践自己。”
谢玄哽咽道:“可是我自己心中难以過去這個坎啊。”
谢道韫沉声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了?你還是不是我谢家男儿?四叔六叔都去世了,你又在這裡自怨自艾,每日颓废浑噩。好好好,你愿意如此,我也不劝你。如果你觉得這么做便能逃避现实的话,那你尽管這么做。你睁开眼看看目前的局面,天下大乱了。人人都在拼命的奋斗,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大晋,为了天下百姓。当然,也有人为了他们自己的私利。而你就在這裡哭吧,喝酒吧。有朝一日,刀砍在我谢氏的头上的时候,大家一起一了百了便好了。恨只恨,我谢道韫不是男儿,我谢家男儿不顶用,否则我倒是可以出头。”
谢玄悚然而惊,怔怔无言。
谢道韫吁了口气,口气柔和了一些,轻声道:“好好想想吧,小玄。這段時間好好的静下心来想想。守孝一年,未必是坏事。一年之后,你需要重新出山,重新振作。朝廷不是授了你会稽内史之职么?沒事可以去衙门走一走,不要天天如此。你那么要颜面,便不要被人笑话你。”
谢玄站起身来,低头不语。
谢道韫叹了口气,柔声道:“小玄,有件事跟你說一声,我要离家一段時間。”
谢玄抬头道:“去淮阴么?去见李徽么?”
谢道韫面色一红,嗔道:“谁說我要去淮阴?我只是去松云庵住几個月,松云庵主持是我好友,我谢家连遭不幸,我恐开罪神明,故而去松云庵住几個月,诵经祷祝,为我谢家祈福。家中的一切我已经交代了你夫人還有瑗度的夫人照应。我不再家中這几個月,希望你好好的思考一些事情,好好的想一想。我相信你,一定能想明白的。”
谢玄皱眉道:“阿姐,用不着住在庵中数月吧。那裡必然清苦的很,怎比的家裡?”
谢道韫道:“我自有我的道理,而且已经决定了。明日我便前去,你多保重。”
谢玄想要說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谢道蕴道:“我去和瑗度說一声,你歇着吧。”
谢道韫转身缓缓往廊下走,她尽量吸着肚子,让宽大的袍子遮掩住凸起的小腹。
谢玄看着谢道韫的背影,见她略显艰难的走出门去,突然开口道:“阿姐,那是李徽的孩儿是么?”
谢道韫满脸飞红,身子定在了原地。
“阿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家裡人也都看出来了。七個多月的身孕是遮掩不住的。哎!看来阿姐是决意要将孩儿生下来了。那是李徽的骨肉是么?”谢玄喃喃道。
谢道韫轻声道:“小玄,你要责骂阿姐,便請责骂,我受着便是。孩儿确实是李徽的骨肉。我自己也不知道,回了会稽方知。”
谢玄轻叹道:“真是孽缘啊。李徽也不知是么?”
谢道韫道:“他不知道。”
谢玄道:“你不打算告诉他?”
谢道韫道:“暂无打算。我不希望此事影响一些事情。更不想因为這個孩儿改变些什么。我谢氏不依靠任何人,我谢道韫也不依靠任何人。這孩儿,我要生下来。如果你们能容他的话,便养在家裡。若你们不能容,我便在外边养着孩儿便是。我知道此举令你们蒙羞,令我谢氏蒙羞,可我已经做了這样的决定,你也莫要劝我回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儿。”
谢玄皱眉摇头道:“阿姐,你這又是何苦呢?”
谢道韫道:“或许,這是我的命数吧。我去了。”
谢道韫举步离去。
谢玄看着她略显臃肿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间,怔怔半晌,缓缓坐下,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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