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七 粮荒 作者:未知 对辽东汉民的大屠杀一直持续到出正月,在汉人最隆重喜庆的春节期间,女真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几乎未封刀,封村堡即杀,不到两個月時間,大量的汉民被屠,侥幸未死的又开始冒死逃亡的路程。 女真人当然沒有能力去做人口普查,不過就是在天启五年到天启七年间,在早前战火中幸存的辽东汉民几乎被杀戮一空,剩下来的也是全部编成庄丁,按努儿哈赤的汗谕,一庄最初编丁才七丁而已,存活的汉民要么成为庄丁,要么就是旗下包衣,已经不存在什么自由民了。一直到皇太极即汗位,逐渐提升汉人地位,汉人才慢慢恢复元气,到了满清入关时编成汉军八旗,不過到那时候的汉人已经全部是甘心情愿投降,愿意为大清打生打死,入关抢夺天下的好奴才了。 二月到三月间,屠杀渐渐停止,倒不是上层心慈手软,而是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目标,此时在后金统治着的辽东大地上已经沒有自由民,全体上下都是奴才,汉人是女真人的奴才,女真人是牛录额真们的奴才,牛录额真们是固山额真们的奴才,固山额真们是旗主贝勒们的奴才,小贝勒之上有大贝勒,所有的大贝勒又是努儿哈赤一個人的奴才。 后金此时整個体系就是标准的奴隶部落制度的国度,无比落后,所有称得上文明的东西都来自于二百年间汲取的大明体系内的养份,這群从北方密林裡走出来的通古斯人,经历二百多年的发展,终于在明末的這個時間节点汲取到了足够的养份,终于进化到可以成立奴隶制国家的水平了。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辽东再一次暴发了大规模的粮荒! 从天启四年下半年开始就是一直持续不断的干旱,冬季时又是严重的雪灾,到了春天时滴雨不下,到三月时不少土地已经是明显的绝收的状况。 原本春夏之交时就是有春荒,這样严重的灾害只会加剧春荒的程度,到了天启五年三月时,辽东大地已经是到处都在缺粮,這一次不仅是汉人包衣们沒办法吃饱,连女真旗下正经的甲兵和旗丁也陷入了饥荒之中,公中只有少量的粮食供应八旗,大多数粮食掌握在上层权贵之手,他们都是和汉人粮商一样的伎俩,只放出少量粮食来哄抬粮价,二月时,辽阳城中的粮食已经是二十两一石,還经常是有价无市。 到了三月,哪怕是女真高层真心放粮也沒有多少粮食可放了,去年冬季大雪封道时和记的粮食车队就几乎停止了,到现在虽然小规模的恢复,少量的粮食都被沿途的蒙古部落给高价买走,蒙古人不如女真人有钱,好在他们有大规模的牧群,东边的蒙古部落沒有遇到大规模的战乱,牧群保留相对完好,他们用大量的牛羊来换粮食,然后被和记的人直接赶走,粮队有时候到不了科尔沁就直接回头了。 粮荒严重之后,女真上层才发觉杀人无济于事,是把汉人杀的七七八八了,底下除非是把种地和服杂役的汉人包衣也全部杀光,不過就算杀光包衣,粮食的缺口仍然相当的大……女真人其实也一直在种地,打渔和捕猎還有采摘松果只是辅助,建州部能强大起来,并且统一女真诸部,原因就是建州部开化较早,更早的接受了汉人的文明,使用了耕地的各种农具,通過抚顺和宽甸马市贸易购买粮食和种子,還有耕牛,最少在努儿哈赤的祖父时期,建州部通過马市买牛和买种子的记录就很多,大明为了安抚女真,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出售耕牛和农具给這些野蛮人,然后再赐给他们食盐和铁器,還会给抚赏银两,而换到手的不過是女真人从河裡捞出来的东珠加上林中的人参,一些猎物的毛皮,马市贸易,肥的是辽镇将领和官吏,损害的是大明百姓的利益,壮大了建州部的实力,等努儿哈赤起兵后也是相当注重农耕,在满文老档裡记录了相当多努儿哈赤去农田视察和下达各种指示的记录,从种种记录来看,努儿哈赤不仅懂种地,而且是相当的擅长…… 三月时,到处都是辽阳城裡出来的大人物们在视察,各都堂总兵官,断事官,奏事官,各旗的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们都纷纷骑马在四处的农田裡穿梭巡视着。 塔拜也在自己管辖的三個村落之中穿行着,满脸的迷惑与凄怆之色。 他刚刚被小贝勒德格类狠狠抽了一通,這边的麦田普遍的减产甚至接近绝收,地皮上的麦子要么是瘪穗,要么干脆无穗,麦杆倒是长的很长,有不少地方都倒伏了。 田地裡干的很,天气還是很冷,這個年头辽东的天气到了农历三月时還是在零下,麦田裡的土還是冻结着,中午的时候气温升高再化开来,麦杆根处還有一些冰屑存在,一般每個庄丁都要种三十亩地,人手缺乏之后耕牛也并沒有增多,到处都有抛荒的土地,女真人也要种地,包括披甲兵在内,只有白甲和葛布什贤不需要种地,不過白甲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分配的耕地,白甲一般家境殷实,也有包衣帮着种地,他们也需要上交田赋给公中,只是白甲和拔什库一级的生存压力比普通的披甲和余丁们要小的多了。 到处都是荒芜或是贫瘠的农田,到处都在减产,每個官庄是這样,每個牛录也是這样,每個甲喇到每個旗,整個辽东和辽中的所有的屯垦区,几乎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 天启五年到六年,整整一年多時間辽东和大明九边都是一样经历了超大规模的粮荒,大明那边到处都是饥民和流民,连边军都动辄几個月不发饷,叫妻子出去当半掩门卖身赚钱的大有人在,在這個时候,由于朝廷多少還有些赈济,饷银拖一阵好歹也是能发下来,边军還是保持着基本的稳定,百姓也是可以当流民乞讨,大户和官府为了稳定地方也开仓赈济,在這两年,大明挺過了饥荒,而在辽东,天启五年到六年努儿哈赤先是用屠杀,后来又采取了别的办法来度過最严重的饥荒。 塔拜此时還不知道大汗的打算,更不可能了解歷史的走向,在這個牛录额真的眼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片荒芜,十几個官庄二三百丁负责眼前二十多裡地的防御,還有一六十多丁的汉人包衣,所有人的吃食都仰赖眼前的這些土地,然而除了减产就是绝收,他的心中也是充满绝望。 每個牛录每年都有交粮的任务,另外還有上交各种特产的规定,所有一切都在成立官庄那天起就规定好了,一旦完不成,他這個牛录额真轻则被鞭打斥责,重则被免职甚至斩首。 李明礼站在高坡之下,看着塔拜愁眉苦脸的离开。他披着绵甲,步弓上了弓弦背在身后,两個箭袋悬在自己腰部的左右两侧,腰间一柄顺刀,手中拿着一支精铁打的虎牙枪,头上戴着暖帽,大半個脑袋都剃光了,只有后脑勺上留着一撮小辫。 光是模样和具装来看,他已经和正经的女真披甲沒有什么区别了。 汉人不抬旗的话是不够格穿绵甲的,李明礼故意做這般打扮当然也是故意与普通的汉人包衣区别开来,甚至和那些普通的抬旗旗丁区别开来。 “李明礼,你要上交的粮食凑齐沒有?”塔布囊头戴尖顶毡帽,穿着蒙古式的蓝色袍子,背负骑弓,手持铁矛,身上的箭囊有三四個之多,他是标准的蒙古骑兵打扮,袍内明显有锁甲在,此时女真甲兵的铁甲缺额尚在两到三成左右,甚至還有相当多的甲兵沒有马骑,蒙古人中一般都只有马和袄服,有锁甲在身還是一点身份地位的象征。 “要交三斗。”李明礼道:“差不多是凑齐了。” “也是。”塔布囊道:“你有姓曹的那汉人兄弟帮你。” 年后曹振彦来過两次,带了些粮食過来,整個松树口都认得曹振彦,知道李明礼和曹振彦是拜把子兄弟,曹振彦在战场上被李明礼救過命,所以经常会過来接济,這叫很多人羡慕。 李明礼微微一笑,沒有解释太多。 塔布囊有些心烦意乱的道:“我們在這大河边每日来回巡逻,两個月也沒抓到几個奸细,想過河逃走的汉人倒是抓了好几百,也不知道何时能有仗打。” 李明礼笑道:“章京大人倒是和普通的蒙古人不同,求战之心很盛。” 一般的左右翼蒙古人都是在草原上沒有了牧群的破产牧人,或是逃走的罪犯,要么就是流浪的马贼,還有背叛大明的鞑官,反正都是一群沒有节操的混蛋,他们哪有什么忠诚和荣誉可言,在后金這裡一则是迫于八旗的武力和后金军纪的残酷,二来也就是沒地方可去,跑過来混口饭吃,他们和来投附的外藩蒙古一样,在女真八旗眼裡和汉人包衣的地位是一样的,只是表面上比汉人高一等。 左右翼蒙古一样有自己的官庄,普通的兵丁也一样有田地和上交公中粮食的任务,努儿哈赤在给女真发放粮食的同时,汉人和蒙古人承担的劳役就越发繁重了。 哪怕是塔布囊這样的牛录章京,负担也一样不小,在女真主子的眼裡,他這样身份的章京比抬旗的旗丁也高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