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一條已經不可能的路線
大公四年三月二十三日，柏林城外的一座莊園裏。
德意志的威廉·弗里德里希·路德維希王子，與一羣穿着便裝的年輕軍官和官員見了面。
一羣軍官們都拿着報紙和各種打印出來的電報紙。
威廉王子一出來，一羣人就立刻七嘴八舌的開了腔：
“殿下，大明這兩天公開宣佈了投誠的條件，真的是異常苛刻的條件——”
“我們絕對無法接受，也沒有人能夠接受！”
“殿下，我們可以支持您成爲國王，我們可以追隨您向大明投誠，但不可能是這樣的條件。”
“大明人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現在的局勢是泰西遍地火星，大明至少稍微寬容一些，就能輕鬆收攬大半個泰西大陸，但是他們卻給出瞭如此惡劣的條件……”
“這主動投誠的條件和戰敗的處置基本一致，甚至更加的惡劣啊，沒收財產甚至還要流放墨洲——”
“這樣一來，泰西各界羣體，肯定要與大明戰鬥到底了啊——
“反正最後也不過是沒收財產加流放而已，跟現在直接投誠並沒有實質性的區別。”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猛地一拍身邊的桌子，直接用大明雅言大聲吼道：
“都給我住口！
“我不止一次提醒你們，多看看大明的歷史和演藝，多瞭解大明人的思維和習慣。
“結果你們一個個的全都不往腦子裏面進哪怕一點點！
“什麼叫投降的條件？什麼叫投誠的條件？什麼叫與戰敗的懲罰基本一致？
“大明爲什麼要向你們開出投降的條件？你們現在有什麼資格去跟大明人討論投降的條件？
“你們有沒有去看，大明人到底說了些什麼？
“大明公開的是你們的贖罪方案！
“你們現在如果拒絕，就是拒絕贖罪，就是不承認自己有過錯，就是死不悔改，冥頑不靈！
“你猜猜大明的文人和史官會怎麼記錄這些事情？
“泰西諸夷人冥頑不靈，在已經必敗無疑的情況下，在死到臨頭的情況下仍然不知悔改。
“你們既然死不悔改，那大明只能將你們徹底消滅了！
“神州人做事，尤其是正統王朝的朝廷做事，向來都追求一個名正言順，追求一個佔據大義名分。
“所以，現在公開的贖罪方案，是在徹底的處決你們之前，給你們的最後的機會！
“如果還想要拒絕，那就自己等死吧。
“以後無論大明如何處置所有泰西人，歷史上都無法對大明的行爲有任何的質疑。
“大明以後殺死你們全家都是在盪滌罪惡。”
現場頓時沉默了下來。
然後，有人梗着脖子說：
“如果大明要求我們贖罪，開出來的處罰就是沒收全部財產加流放墨洲，那我們也只能死不悔改了！
“我們只能冥頑不靈了，與大明死戰到底了！
“因爲就算是我們個人自己仍然願意投誠，支持我們的貴族、商人、銀行家、廠商東家們也無法接受。”
這個人的話，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附，現場再次變得羣情激憤起來。
激憤的內在原因，不過已經從驚疑和憤怒，變成了無奈和窩火。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這是陽謀，掌握社會資源的階層，無法接受這種贖罪的條件，就算是上層想要投降都沒有用了。
“除非……除非真正一無所有的工人和農民，站起來首先殺死掌握資源的階層，然後向大明投誠。
“他們本來就一無所有，當然也就不在乎沒收資產的懲罰，大明也不可能將所有普通人流放。
“在大明朝廷看來，這些普通百姓應該是無罪的，也沒有能力去犯罪。
“但是，擁有組織能力的官員和軍官不參與，一盤散沙的工人和農民如何組織起來決定國家走向？
“他們只能等着朝廷徹底戰敗，大明軍隊進駐並直接開始統治他們……
“對於他們而言，是否投降確實沒有區別。”
現場的年輕軍官和官員們，聽了自己家王子的分析。
在短暫的錯愕和愣神之後，很快就開始了抱怨和哀嘆，以及對現實的無奈咒罵。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威廉王子的貼身僕人跑了進來：
“殿下，陛下派了宮廷祕書來找您進攻，陛下有事要跟您商量。”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沉默了幾秒鐘，沒有馬上回復自己的僕人，而是再次看向了眼前的支持者：
“如果有人願意放棄這裏的一切，追隨我離開德意志去生活，可以回去準備一下了。
“如果你們單獨跟着我去了大明，有可能不需要被流放去墨洲。
“當然，只是有可能，大明對待我們到底有多堅決，我現在也沒有辦法確定……”
威廉·路德維希說完，跟着自己的僕人離開了會場，匯合了威廉一世國王的祕書，乘車去見自己的國王父親。
在德意志國王和新的神聖羅馬皇帝威廉一世的辦公室裏面，國王將幾份報紙和電報放在了桌子上。
然後表情沉重的看着自己的二兒子威廉·路德維希：
“我的孩子……想必你已經看過報紙了，那上面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的情報人員也多方確認了。
“大明開出來的這個所謂的投降條件，就是將我們這些國家的君主們往死裏逼迫啊。
“按照你對大明人的理解，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了？”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父王，我想要去大明。”
威廉一世國王有些意外的追問：
“你覺得……有可能你親自去的話，有可能談下來更好的條件？”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直接搖頭了：
“我可以嘗試，但是大概率是不能的，所以我的實際想法，是想代表霍亨索倫家族去大明。
“至少證明霍亨索倫家族願意贖罪，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條件。
“萬一……德意志和霍亨索倫家族本土都沒有了，我還有機會在大明爲家族留下一個支系……
“再萬一，如果大明需要霍亨索倫家族的名義的時候，我還有機會發揮作用。
“進而讓家族能夠再次獲得地位，或者延續的可能有……”
威廉一世國王沉默了幾秒鐘，然後非常無奈的搖了搖頭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你的目的地是大明的話，你很可能是走不了的……
“你的身份太過敏感，現在上上下下都會關注你的動向。
“雖然你就算是去簽了投降協議，他們也可以要求我拒絕承認，但是直接不談纔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我安排你去當法蘭西總督吧，名義上是去負責統一指揮當地軍隊，鎮壓當地法國人的叛亂。
“大明海軍在英國有駐軍，你自己想辦法偷渡去英國，去跟大明海軍直接接觸吧。
“你……可以選擇公開背叛德意志和霍亨索倫家族……”
威廉·路德維希王子很快就明白了父親的話。
德意志的貴族、官僚、軍官、商人、銀行家、廠商東家都無法接受贖罪條件。
那自己父親就算是自己想要投降也都已經無法實施了。
父親如果執意要投降，下面的人甚至可能弒君，改立其他的王子當國王。
威廉·路德維希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最終只是沉默着點了點頭。
三天之後，威廉·路德維希王子拿到了自己的總督任命。
他馬上帶上了自己的幾個追隨者們，一起乘坐火車前往總督府所在的巴黎。
到了巴黎之後，威廉王子立刻決定到各地巡視。
視察各個城市和軍營，乃至是視察有一定危險的海港城市，到殘存的少量小型戰艦上視察。
回來之後又去了空軍基地，王子讓一架轟炸機帶着自己到空中體驗飛行。
結果飛機起飛，離開了機場之後，王子的追隨者們控制了飛機，讓轟炸機直接飛向了海峽對岸的英國。
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路德維希這個王子想要逃跑。
當空軍基地的人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時候，飛機已經到了海峽上空，與對面的大明空軍聯絡上了。
威廉王子坐在飛機上，通過窗戶看着外面的雲層，回望自己的國家的方向，心情異常的沉重。
威廉王子記得父親的話，自己可以公開背叛德意志和霍亨索倫家族。
那麼，自己到底是真的背叛，還是虛假的背叛？
會不會有貴族、官僚、商人們，真的背叛了自己所在的家庭……乃至是羣體？
威廉王子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混亂。
心中莫名的想起了大明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威廉王子專門學習過大明的歷史，對大明的開國皇帝的經歷也是比較清楚的。
大明太祖本來是個農民，參與了以農民爲主體的暴動。
但是暴動的組織者不全是農民。
有一些佛教徒，還有本身屬於地主的鄉紳學者。
農民暴動持續的時間越長，整個羣體的中上層之中，純正的農民的數量也越少。
當大明太祖有了足夠的實際控制範圍之後，就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地主參與到了農民暴動之中。
這些人顯然是地主羣體內的投機派。
與此同時，作爲農民暴動領袖出身的大明太祖，也開始宣稱要保護地主們的財產。
要求這些地主出身的學者幫助自己治理自己獲得的領地。
這是對投機派的迴應。
雙方一拍即合，開始各取所需，持續合作了。
大明太祖當了皇帝之後，也繼續依賴地主學者，協助自己統治整個大明。
大明皇帝一家很快就成了神州最大的土地領主。
現在更是世界最大的。
乍一看上去，最初參與這種農民暴動的地主學者，似乎是背叛了自己所在的家庭甚至是所在的羣體。
但是，最終的結果時，是讓大明太祖背叛了農民，投入到了地主的羣體之中。
再對比神州歷史上其他的大量的農民暴動的過程。
威廉王子很快就發現，只有背叛了農民的大明太祖取得了成功。
純粹的農民暴動只是爲了反抗，並沒有構建一個新的國家體系的想法和目標。
古典時代的絕大部分真正的農民並沒有相關的知識和認識。
獲得初步成功的農民暴動領導者，都只能依賴於投靠來的傳統地主鄉紳學者來管理領地。
現在，泰西諸國的“地主”們，也就是貴族、官僚、商人、東家們之中，也開始主動的嘗試往大明那邊投機。
只是大明方面卻強硬的拒絕了……
因爲，現在的大明不是剛剛獲得一點點領地的吳王國，而是富有大半個天下和十億臣民的世界大帝國。
大明不需要他們，當然也就不會拿出任何權利，去交換他們的服從與配合。
這當然會迫使他們自行組織力量抵死反抗。
但是也有可能導致部分有想法的成員，真正的背叛自己的所在的社會羣體。
特別是成爲社會上層三代以後的支系成員。
沒有實際體驗過底層生活的惡劣，沒體驗過創業競爭時代的艱難和痛苦，對生活貧困的底層人懷有基本的憐憫。
擁有相對較高的教育水平，但是在傳統的家族體系中，有很難得到實際的話語權，無法施展抱負。
這些人往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也都知道應該怎麼樣建立和管理國家。
現代的“農民”也就是城市裏面的工人，也多少都是認識一些文字的，關鍵是還都集中在一起。
他們的力量……應該比古典時代的農民更容易發動。
自己可以組織一批這樣的人，然後嘗試動員城市中的普通工人的力量……
威廉·路德維希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什麼，自己似乎窺探到了另外一條全新的全線政治路線。
但是，自己沒有時間和能力去嘗試了。
最多隻需要兩年，最快可能只需要一年的時間，大明就能徹底評定整個泰西大陸……
結束戰爭之後，大明將奪取的泰西統治階層的資源大部分自己喫下，少部分賞賜給當地底層的工人和農民。
這樣當地底層工人和農民的生活相比以前會有所提高。
社會矛盾就能夠被緩解……
普通工人和農民的訴求非常簡單，只要能夠正常和相對穩定的生活，通過勞動換取足夠的生活必需品。
他們就沒有興趣參與有風險的政治活動。
除非他們的有了足夠高的文化水平，有了文化水平附帶的各種想法……
然而大明根本就不搞義務教育，甚至連最基礎的小學義務教育都不搞，哪怕花錢的小學只學最基本的社會常識。
至少要到中學高年級的時候，纔會瞭解一些政治、法律、科學方面的知識。
但是貴族精英們的學校確辛苦到了極點。
大明近支皇室成員的學業更是安排的滿滿當當，最高標準是十五歲就大學畢業。
歷史、法律、經濟、政治、駕駛、槍炮……
大明皇帝還準備了各種各樣的手段，努力保持普通工人的收入和地位不會與讀書人相差太大？
故意將單純依靠力氣幹活的普通力工，與稍微有點手藝的傳統手工匠人。
與參加了專業學習考取了工匠證書，乃至是能夠享受頂級官員待遇的研究人員，都放在同一個體系裏面管理。
將他們全部統稱爲最基本的工匠……
大明的底層普通人，不需要費腦子去努力學習，也能過的非常舒坦。
能拿到足夠工錢生活和娛樂。
比大部分泰西的精英階層都要舒服和輕鬆。
甚至於，他們只要稍微努力，都能順着工匠體系向上晉升。
但是絕大部分普通工人不需要去努力，他們都沒有多少努力奮鬥向上的動力。
當思維慢慢的來到這裏的時候，威廉·路德維希忽然瞪大了眼睛：
“大明皇帝……難道從一開始就在往這個方向引導？
“大明的很多社會習慣和法律，似乎就是避免底層人的力量被有心人動員起來！
“大明皇帝早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
“確實很可能，因爲神州歷代有過太多的農民起義了，怎麼可能不去防備呢？”
德意志的威廉·路德維希王子的飛機，進入英吉利海峽範圍後不久，就有大明空軍過來迎接和控制了。
然後他就在大明空軍的護送下，在英國倫敦城郊的一個機場降落。
大明軍方和英國朝廷的人員，一起到機場迎接和控制了威廉·路德維希一行人。
大明軍方的人員確認了威廉的身份之後，就帶着威廉去見了駐紮在英國的海軍海軍指揮官關天培。
威廉畢竟是德意志的王子，放在大明多少能算是個公爵家的公子。
當然，更關鍵的是，他曾經是現在的大明皇帝的衛隊成員，這算是一個更加特殊的身份。
關天培有是大明皇帝的衛隊長官，威廉可以算是關天培曾經的下屬，把威廉交給關天培處理最爲合適。
關天培見到威廉，雖然有些好奇和意外，但是總體上也是比較放鬆和親切的。
關天培直接拍着威廉的肩膀詢問他的情況。
威廉直接痛心疾首的表示：
“我真心的希望，德意志能夠勇敢的承認自己的過錯，接受大明的教導和管轄。
“但是現在控制國內局勢的官僚、軍官、貴族們，卻大部分都是一批冥頑不靈的死硬分子。
“我知道這樣的德意志朝廷，已經完全沒有未來了。
“所以去就趁着到法國任職的機會，直接叛逃到了大明這邊來。
“我希望能夠通過大明和英國的廣播系統，向公衆表示我與現有德意志王國和霍亨索倫的決裂的決定。
“然後可以號召德意志人民拋棄現在的冥頑不靈的德意志朝廷。
“來到大明這邊對抗和懲治他們……”
威廉說的半真半假。
如果有可能得話，威廉當然也希望德意志能夠成功，成爲事實上的泰西大陸霸主。
甚至期待戰勝大明，以羅馬的名義登臨世界之巔。
但是威廉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當前的局勢下，自己能做的選擇只有這一條……
希望能夠獲取大明的信任……
關天培聽了之後微微點頭，也不去考慮威廉說的是不是真的，反正自己不準備按照他的想法去安排：
“我理解你的難處，陛下對你的印象應該也不錯，現在應該也不會爲難你。
“所以你也就不用惺惺作態與你的國家和家族決裂，以後再讓你繼承霍亨索倫的時候怎麼辦？
“你留在這裏也不合適，讓你去打德意志人的話，你就真的裏外不是人了。
“所以去大食國吧，到拿破崙的軍中，當個基層軍官。
“跟着拿破崙一起在奧斯曼剿匪吧。”
威廉有些意外，這種安排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但是似乎也非常的合適。
如果可以的話，威廉當然也不想與自己的家庭決裂，也不想與其他的德意志人正面作戰。
去大食國算不上流放，還能當基層的軍官，敵人還是奧斯曼的異教徒。
完全沒有心理壓力，也沒有什麼難度。
威廉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就老老實實的拱手答應了：
“多謝將軍體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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