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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可悲

作者:未知
“笃笃笃……”庆寿寺的木鱼声不快不慢,却毫无消停的征兆。 姚广孝闭目手握佛珠,一颗颗地捏着,過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道:“燕王府上死掉的那孩童,与世子在京重病时,症状果真一样?” 正坐在旁边蒲团上,面目方正、头发花白的相士袁珙道:“症状别无二致……王府上那個孩儿乃误食君影草中毒,百药莫解,前几天王府上的人已把君影草全拔掉了,以防再有人误食。” 袁珙沉吟片刻,又问:“此事要不禀奏燕王?” “慢!”姚广孝眼睛依旧闭着,說出一個字又不吭声了,拿着佛珠数了良久,嘴唇還微微动弹,只是沒念出声来。 這时姚广孝终于又开口道:“大虚,你进来。” 一個稍年轻的和尚掀开草帘,走进来低头作单手礼。 姚广孝递了個眼色,那個叫大虚的和尚便对袁珙道:“贫僧奉命前往京师,面见某勋贵,听說高阳郡王害人性命之事,顺便查到了事情中一些小小的蹊跷矛盾之处……” 和尚停顿稍许,走上前两步,在袁珙的耳边小声說了一通话。 袁珙听了一会儿,先是若有所思,后又恍然大悟的模样。 姚广孝看了他一眼:“袁先生找個时机,见见那杜姑娘,大有用处。” 袁珙点头应允。 姚广孝见他似乎還有点疑虑,便道:“沒有远虑,必有近忧。咱们以前谈過高阳王是怎样的人,或许有偏差。况且那天老衲在燕王府上,不慎与他结了点怨……倒无所谓了,老衲原本就与他不合。此时机会甚好,何不掌握先机,先防着一手?” 袁珙道:“大师言之有理。” ……杜千蕊会做饭,却不会缝制衣服,小时候学的那点女红手艺,上不了台面,做不来好衣裳的。 朱高煦送了她一些丝绸,她挑了两匹出来,便叫上王贵那干儿子曹福,帮她赶车出门找裁缝。最近曹福总在前厅晃荡,正好被杜千蕊叫住了。 他们赶车到斜街,這边有北平最好的裁缝铺子。杜千蕊挑了一家,叫曹福在外面等着,便拿着丝绸进去了。 不料刚进门楼,便走出来一個年老方士,挡在杜千蕊面前,抱拳道:“杜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话?” 杜千蕊吃了一惊,看着他道:“你是谁?” 方士道:“杜姑娘可是钦犯,這么快就敢出来走动了?” 杜千蕊更惊讶,想转身走。 不料方士又道:“钦犯就是钦犯,可别有恃无恐。你那身世,若让贵人知道了,還会护你么?” 几句话下来,杜千蕊竟迈不开脚步了,手也不听使唤地哆嗦,冷汗从额头上浸出来。 “這边請。”方士道。 杜千蕊一時間手足无措,眼睛看到的一切东西仿佛都失去了颜色,竟鬼使神差地跟着方士走了进去。這铺子厅堂进去,還有個院子,房屋裡一些妇人正埋头忙活着。方士走到墙角处,便站定了。 “你想說甚么?”杜千蕊颤声问道。 “可悲!”方士盯着她摇了一下头,嘴裡吐出两個字来。 杜千蕊听到這两個字,心裡一酸,几乎要当场失态,哭出声来。 方士的小眼观察着她,又继续道:“姑娘编造的身世,不是自己的,却是别人的吧?你眼羡嫉妒别人,能遇良人搭救脱离可悲的低贱行当。可惜,你的处境一样可悲,身世却并不一样值得可怜。 当你遇到那贵人三番选你,自以为有戏,就依样画瓢,将别人的身世套用在自己身上。更過分的是,還故意激怒许大使,好让他中了计,将你折磨得十分可怜。是不是心机用尽,终于如愿得偿了?” 杜千蕊不断摇头,說道:“我并不想置许大使于死地!他本来就做過坏事,我以为让他受点委屈也无妨。更沒想到事儿会变成后来那样……” 方士冷笑道:“咱们想想,若是那贵人知道了你一直在算计他,還让他犯了人命被幽禁,差点沒走脱,他会怎样? 就算他突然不暴戾了,饶你一命,這时随便一個人拿一张榜,送你去官府,接下来又会如何?” 杜千蕊伸手按住心口,脸色一冷:“你想怎样?” 方士道:“你得告诉老夫,在京师看到過什么,那贵人做過什么?然后,你得呆在那贵人身边,今后有什么消息得告诉咱们。只要做到這两條,老夫保你无事,還会想法替你安顿一切。” 杜千蕊冷冷道:“我什么都沒看到!” 方士面露凶光,“最好想清楚了說!那贵人是不是用君影草给他的长兄下毒?在甚么时候、用什么药解的毒?” 杜千蕊身上发|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說不出来。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個场面,在黑夜的火光中,一個熟悉的低沉声音道:你就当不知道,可以么? 那個声音說的各种话,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在她身体裡缭绕不去。 ……我若坐视不管,让杜姑娘伤了手指,以后還怎么听你弹琵琶……能不能恕你的罪,我說了不算,你得问這位姑娘……光是這细致用心的做法,花费的時間和耐心,我尝到了满溢的心意…… “不知道!”杜千蕊带着哭腔道,几乎大喊出来。 她說罢夺路而走,方士追了几步,道:“杜姑娘不用急,想清楚了,再告诉老夫。” “不知道!我死也不知道!”杜千蕊提着裙子,一边疾走一边道。 她奔出铺子,看见曹福站在马车旁边,便道:“我看了几件成衣,這铺子手艺不行,咱们走。” 曹福坐到前面,甩了一下鞭子,回头道:“杜姑娘,咱们现在去哪?” 杜千蕊道:“回府,不做了。” 回到郡王府,朱高煦和王贵出去后、似乎還沒回来,杜千蕊忽然很怕见到他了。她脸上的笑容已完全不见,惨白的一张脸,在前厅遇到王大娘。 王大娘偏着头,毫无顾忌地看了一番,问道:“杜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杜千蕊之前在府上一直与人为善,小心讨好每個人,這时也沒了耐心,顺着话冷冰冰道:“我有点不舒服。” 她走进自己住的厢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径直趴到床上,把脸埋进被子裡,用压抑的声音大哭起来。 可悲!這個词像一把刀一样,准确地捅进她的心窝。她不是沒被人骂過,但沒有真正骂到痛处,完全不会有今天的感受。 杜千蕊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可悲。无耻地编造一個身世,实际上却并沒有让人叹息可惜之处,无非就是一大群教坊司姑娘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罢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连存活在這世上的理由都沒有。 记得在富乐院时,杜千蕊因为可怜一個服侍人的丫鬟,常送一些不穿了的旧衣服给她,不料那丫鬟却在背后說:我穿了杜千蕊的衣服,比她穿還漂亮……当时杜千蕊就骂她“可悲”。结果现在,杜千蕊自己竟“穿上”了别人的身世,比那丫鬟更可悲! 杜千蕊整個人的魂儿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感觉天塌下来了。 怨自己自作聪明,沒想到遇到的是個王爷,更沒想搅进命案和如此复杂的阴谋诡计之中。 這下真的完了,就连回去教坊司继续贱业也不能,還变成了钦犯! 哭了很久,杜千蕊从床上爬了起来,又对着铜镜看自己的红|肿的眼睛。她也不哭了,反正从小到大,一直都沒好事,不是被卖就是被侮辱,今天也不是第一回感觉日子如此混账,所以她很快就从崩溃的情绪中恢复過来。 杜千蕊思前想后,觉得趁此时還沒事发,赶紧离开北平,找個地方躲起来才是明智的做法。她无处可去,看来只有回老家,那穷乡僻壤的村子,京师的榜也到不了……得想想法子,怎么回江西。 不然哩,能去哪? 就在這时,王大娘“砰砰砰”拍了几下门,在门外道:“杜姑娘,王爷和王贵回来了!你去告诉王贵,好让他给你拿几副药。” “好勒!”杜千蕊装作若无其事的口气回应。 她打开房门,埋着头不想让人看见肿了的眼睛,径直去厨房,自己烧水,好用热毛巾敷一下,让肿的地方消得快一点。 就在這时,她看着厨房裡的各种食材,忽然想到:自己還有一门傍身技,做点心,沒让王爷尝過自己做的点心……這一去,可能再也沒法让他尝到了。 于是杜千蕊取了围裙围上,又把袖子挽起来,拿了只碗先舀糯米,娴熟地在厨房裡忙活起来。 她心事重重地干着活,過得一会儿,又心存侥幸:万一那個方士沒有告状呢?或者王爷原谅自己,既往不咎? 杜千蕊一边恋恋不舍地想象,一边自己又不断摇头。心头十分犹豫。 忙了好一阵,她侧身把头伸到窗户边,看日头,心道:還沒到用晚膳的时辰,王爷又出门回来,可能有点饿了,正好這时候送点心。 看清爽的小說就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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