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交保护费 作者:未知 苏昊前世是国有单位裡的人,做事、挣钱,都是站在单位立场上的,這就导致了他来到明朝后,還习惯于用這样的思维方式去做事。 后世的国有单位裡都有“创收”這样的說法,所谓创收,就是以单位的名义去从事一些社会服务,挣来的钱归单位所有,即可以用于给职工发放酬金,也可以用于盖宿舍楼、公款旅游等与职工福利相关的支出。 后世单位上的這种创收,是受到财政政策保护的,只要交够了给上级单位的管理费,那么单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单位领导說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码事了。从潜规则上說,县衙也罢,各房也罢,自己都能够做点事情来创收,上级单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 在各部门挣的钱不多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追究這种行为,甚至于大明中枢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县有自己的小金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這只是针对小钱而言的,如果一個县衙裡的工房一年能够挣到上万两的银子,那么县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级领导部门,恐怕都无法保持淡定了。 在這件事情上,苏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戴奇则是因为从来沒有挣過大钱,根本就沒有這种意识。如今,两個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苏昊最初设想的那样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见,咱们的事情,该如何做呢?”苏昊问道。 戴奇道:“苏师爷,我觉得,你既有如此绝技,为何不自己开個商号做买卖挣钱呢?像那开酱坊的李员外,不過就是祖传的一点做酱菜的绝技,他的酱菜比别家更好吃,结果就家私万贯了。苏师爷你的才干与李员外相比,高出岂止十倍,如果你自己开個商号,那么当個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届时,无论是知县,還是县丞,都是你家的座上宾,谁不尊称你一声苏翁?” “苏翁……”苏昊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我才17岁好不好,怎么就能被称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后期,市井裡的称谓是十分混乱的,有钱人哪怕年龄再小,也会被称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后世裡說的“某总”或者“某董”一样。 不過,戴奇所說的方案,却给了苏昊一個启发。以工房的名义去做事情,挣来的钱是属于县衙的,谁都可以伸手索取,抢不到手的,则有可能干脆拆台,让谁都无法挣。既然有這样大的麻烦,何不索姓自己来运作,反正這個时代经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国的传统中,各個职业的地位是按“士农工商”這样的顺序排列的,商人处于非常非常受歧视的位置。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规定农民可以穿丝绸衣服,而商人则不许,对商人的轻贱可见一斑。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到了明朝中后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从前那些对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实亡。商人们住豪宅、穿绫罗、吃山珍、宠名记,挥金如土。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着大量的农民弃农从商,甚至于一向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也兴起了弃儒就贾之风。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劝苏昊這样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经商挣钱,恐怕会遭来一番痛斥,认为這是对一名读书人的侮辱。但到了万历年间,說這种话就非常正常了,這时候的读书人即便嘴上不說,心裡对于商人的风光也是艳羡不已的。 戴奇会向苏昊提出這样一個建议,還有一点原因,就是他发现苏昊远比其他的读书人更为现实,至少在推广韩氏灶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苏昊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开個商号,县衙這边能许可嗎?”苏昊向戴奇請教道。 戴奇道:“苏师爷,你是韩知县聘的师爷,如果自己开商号当掌柜,当然不太合适,传出去韩知县脸上也无光。但如果是别人当掌柜,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无所谓了。县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谁沒有在外面的商号裡有几成股份的?” “受教了。”苏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他本来也是一個智商极高的人,戴奇說到這個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该如何做,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师爷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县衙的名义来做的,像现在推广韩氏灶一事,還有师爷說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号来做,恐难有所作为,這样的事情,還是继续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号裡去做。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裡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份红利即可,大家都会念你苏师爷的好的。”戴奇继续說道。 “哈哈,工房裡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后再說。只要我把這個商号开起来,肯定要给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 苏昊哈哈笑着,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给敲定了。戴奇這個人在县衙裡干了二十多年,上下的关系都非常熟悉,這样一個人,对于苏昊来說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并不吝惜分给戴奇一成干股。现在苏昊手裡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须用這种方法把尽可能多的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岂敢拿师爷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辞道。 苏昊笑着摆摆手道:“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未来這個商号要办起来,還少不了戴书吏你指点呢。” “戴某敢不从命?”戴奇应道,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苏昊给的股份接收下来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沒什么可商量的了,他们草草地吃過了饭,便离开酒楼,前去拜访县衙裡除韩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员。這三位官员都沒有住在县衙裡,而是在县城裡另租了大宅子住着。他们這些官员都是隔几年就要提拔或者调动的,所以也沒必要在当地买房。 县丞王奇、主薄王凤韶、典史王一学分别在自己的豪宅裡接见了苏昊和戴奇二人,接见的過程极其相似: 在分宾主落座之后,领导先是高度评价了苏昊下乡打井时取得的成绩,同时要求苏昊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勇立新功。接着,领导会对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对苏昊個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亲切的关怀。 随后,自然就是苏昊向领导们检讨自己一直未能登门請示工作的重大错误,表示了以后将在各位领导的指导下茁壮成长。 会谈的气氛是非常友好、和谐的,当然,宾主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对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会谈结束之后,戴奇往往会比苏昊晚一步离开,至于他与领导私下裡說了什么,又互相交换了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苏昊只知道领导与戴奇肩并肩从客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這就是交保护费啊,其实官员和地痞并沒有什么区别,只不過前者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显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苏昊在心裡暗自想着。 等到从最后一位官员的家裡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晚上9点左右。站在大街上,苏昊向戴奇问道:“老戴,你觉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回答道:“师爷果然有才子风度,谈笑自如,风流倜傥……呃,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這也太夸张了吧?”苏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過,师爷,咱们今天晚上去拜见了這几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說,起码一個月之内,县衙裡应当沒人再会挑我們的毛病了。师爷如果想开商号,還是要抓紧为好。” “我明白,多谢老戴。你早点回去歇息吧。”苏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荡荡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