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杀人不用刀(上) 作者:未知 中花溪村外三族上百村民械斗,放在花溪地界上已经是足够轰动的大事件了。不用等到兰姐儿的公公,也就是程开山程老爹去搬同族的裡长当救兵,這事情就已经传了過去。 花溪三村同为一裡,裡长便是下花溪的程开泰,此人今年五十整,身材高壮,留有络腮胡须,外表煞是凶猛的很,事实上他年轻时也很能打架。如今他在花溪威名赫赫,人人要尊称一声程总甲。 裡长這個代替官府进行乡村自治的职役,理论上是十個甲首户轮流担任。但這個轮替制度越来越有点名存实亡,甚至近些年還出现了父死子替的世袭苗头。 程开泰便也起了這個心思,想要把裡长传给儿子担任。但他有两個忧虑,一是自家儿子xing格太软,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在他看来如果不够霸气怎么镇得住地面? 第二個忧虑就是官府那裡過不去,這個便需要使钱打点了。他多年充任裡长,与县衙胥役经常打交道,找门路是能找得到。但办這事的钱可不在少数,沒有几十两银子打发不下来。 在普遍贫穷的花溪,一口气能拿出這样巨款的也只有王大户了,而且就算是王大户也要肉痛半天。 所以程总甲为了搜刮钱财,便想利用摊派徭役的职权生一條毒计。他要出台新规矩,以按年度轮流的名义,将今年整個花溪的徭役全部交给上花溪村承担。 如果有熬不過沉重徭役的人家,那只有交纳徭羡银代替。连银子也沒有的,便只能破产卖田。程总甲打的就是从中上下其手,发一笔财的主意,至于上花溪村村民的死活,哪裡比得了自家事业。 却說五月三ri午后,程开泰裡长一边在家中准备端午佳节,一边训斥软弱不成器的儿子。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了三族混战的消息,程总甲立刻丢下了手裡活计,思量起這件事。 他很生气,那些村民有了纠纷,居然不来找他调解,却擅自拉起人马大打出手,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难道最近沒有立過威,便要被人淡忘?老虎不发威,便把他当病猫,這可要不得! 不過他也晓得,山乡村民沒啥见识,三瓜两枣的事情也能闹到死去活来。出了宗族械斗這种事情,找到源头摆摆威风的处理掉也就是了。 除此以外,程总甲還觉察到一個值得重视的苗头。上花溪方家那边几十人凑热闹大打出手作甚? 想了想,程总甲便认定,這是方家对被摊派徭役而不服气,趁机报复。這种苗头,必须狠狠地镇压下去!不然后面還怎么运作! 心裡拿定了准头,程总甲正要打发儿子去通知各方,却见同族的堂弟程开山和侄孙子程怀南两人一同過来了。 程开山知道自己這個堂兄为人霸道,自己這次拉着人去邻村斗殴,只怕要惹他不痛快。但他也是沒法子,劳动這位堂兄出马,也是要付出“成本”的,能不劳驾還是不要劳驾的好。 不過這次事情闹成這样,程开山還是不得不低声下气的来找堂兄。“哥哥你也不是不晓得,你那大侄子前年害了重病沒了,留下了兰媳妇在我家。 我家也不是很富裕,平白多养一张嘴也是吃力,人穷也就不讲究守节不守节了。這不怀南他看上了我家兰媳妇,已经给了我家彩礼,就要迎亲娶回去。 谁知道這节骨眼上,我那亲家却把兰媳妇藏了起来,還說要她守一辈子。這却叫我們這边好事成不了,岂不可恨!出嫁女子难道不该归夫家管么?請哥哥为我主持公道!” 程开泰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旁边的程怀南,“你真想娶一個寡妇?” 這程怀南二十来岁,长相獐头鼠目,很不讨喜。他在程家辈分很小,虽然与程开泰、程开山的儿子辈年纪相仿,与兰姐儿年龄也算般配,但细论起来却是程开泰、程开山孙子辈的,所以他在程总甲面前态度更谦卑。 “我确是有此意思,绝无二话!還請老叔爷成全,侄孙我感激不尽。” 程开泰還是不明白,“她也就长得齐整些,可并非头婚,哪裡又值得你如此追求?你說老实话。” 程怀南只得說出底细:“老叔爷有所不知,侄孙我偶然知道那兰姐儿知书识字,十分聪颖。如果娶過门来有所生养,将来必然是读书的材料,說不定能有所成就光宗耀祖,甚至连发蒙老师都省得請了” 程开泰忍不住放声大笑,“你這混球,敢情是打着改善血脉的念头,宁肯娶個寡妇也要养出一個读书种子。 可是庄户人家读书顶什么用,都是痴心妄想!那方家出了個秀才,又怎么样了?除了好听,還不是苦哈哈的ri子。” 程怀南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老叔爷教诲的对,但說是如此說,侄孙不试试看总是不甘心。還請老叔爷看在同为一脉的面上发发善心,将兰姐儿从他娘家接出来,将来真若成了事,那也是我們程家的光彩。” “行了!老夫知道了!”程开泰有了主意,招收将自家儿子程远茂喊来,吩咐道:“你去中花溪告诉王冬烘,叫他明ri到我這裡来!再去一趟上花溪,让方家出几個人来见我!” 程远茂得了指使,便出家门送口信去了。半個多时辰便回来了,禀报道:“社学王先生說,他不敢来下花溪村。” 程开泰拍案喝道:“你怎么传的话?沒有吓唬吓唬他?” “爹,那王先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从前教過儿子我的,不愿意来就算了。”程远茂劝解道。 程开泰大骂道:“你這不成器的东西,不要跟为父說這些废话!你再去传话,明ri在两村之间的溪神庙门前见面,若再不肯来,休怪我不客气了!還有,明天你也跟着为父去,学习学习怎么断事,将来也好接班!” 程远茂走到房门口,忽然又听见父亲加了一句:“你還要告诉王大户,這次事情叫他不要插手,否则今年他收粮时休要劳烦我!” 到了次ri,程开泰带着儿子以及程开山、程怀南等人去了溪神庙。 按說乡村中设有裡长和老人各司其责,调解纠纷是老人的职责,但程开泰行事霸道,又兼着程家族长。该管的事都敢插手,号称在花溪一亩三分地,他的私刑就是律法。 同时那老人年纪大jing力不济,也就渐渐不管事了,只挂着名头而已,所有事情都是程总甲出面。 却說程开泰出了村口,远远望见庙前已经围上一圈人,想必都是听到了消息来看热闹的。从三個村子来的都有,因为昨天共同战斗的友谊,王家人和方家人之间略显亲密,程家人则站得远了些。 大圈子裡還有小圈子,走得近些,程开泰认出了社学王塾师。方家则是有两個人到场,一個也认得,是方逢时;另一個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虽然不太认识,但看他气质也能猜出应该是那個失踪秀才家的儿子。 不知为何,程开泰看這位秀才家的儿子很不顺眼,因为他一向不喜歡读书人,更讨厌自己在读书人面前总是产生自卑心,他自认混的不比读书人差! 按下心思不表,程开泰环顾過众人,开口道:“近来花溪事情不平静,老夫忝为一裡之长,管的就是不平静的事情。明ri到端午,所以事不宜迟,今ri就要把事情速速了断!” 随后他却先对方逢时說起话,态度极其傲慢无礼,“方家族长不是方知礼那個老匹夫么?怎不见他来?” 方逢时忍住气,答道:“二叔年岁大了,身体欠安,所以今ri之行由在下代替。” 程开泰两步走到方逢时前,突然飞起一脚,将方逢时踹倒在地上,并厉声喝道:“昨天你们方家很不安分,是不是想反了? 服气也罢,不服也罢,你们方家若是误了今年徭役,让老夫不能向官府交差,那老夫也不与你们善罢甘休!到那时候,你们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拘到衙门裡打板子示众!罚得倾家荡产时,别怪老夫丑话沒說在前头!” 围观的方家人鼓臊起来,王家人也跟着起哄,但程家人却开始叫好。昨天刚打過一架,心裡意气都未消除,這会儿還都带着情绪。 程开泰对周边杂音充耳不闻,又对着人群呵斥道:“谁敢作死,站出来让老夫看看!” 方家出的另一個代表正是方应物,他见方逢时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 那方逢时此刻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正要发难,却被方应物死死攥住了。在来之前,方应物曾对他有過交待,想至此,方逢时硬生生的忍下了,但一口气始终回荡在心胸中出不来。 程开泰发作完毕,见方家人忍气吞声,满意的笑了笑。這种小民,惯会记吃不记打,就得這般对付。就算他们想动手,自己背后還有不少程家人,怕他们不成?就是到了衙门,自己很多胥吏都熟,情分上也会偏向自己。 处理完方家,程开泰走到王塾师面前,却见王塾师胆怯的向后缩了缩,估计是看到程总甲方才飞脚踢倒方逢时,心裡有了yin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