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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茶铺裡的消息

作者:未知
這时代许多读书人(特别是比较有钱的)是乐于互相交游的,慕名拜访视为常事。经過今天這一次,方应物终于意识到名气逐渐增加后,可能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变化。 虽然现在還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算不上名动一方,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提前有所准备?起码洪公子若再次来访,礼数周到的话,总不能還拒之门外,自己又不是要真当隐士。 送走了一头雾水的兰姐儿,方应物在院中走了几個来回,又想起自家状况,长叹一口气。房舍就是很普通的山村农家破屋,裡面家具就是破床破桌子破柜子,怎么也找不出一丝雅意,這对形象包装很不利啊。 想至此,方应物拔腿去找二叔爷。将王家小娘子送给他的银豆子掏出一粒,塞进二叔爷手裡,請求道:“烦請二叔爷招呼下乡亲们,帮我造個亭子,這颗银豆子就当做酬劳了。” “好好地造什么亭子?”二叔爷奇怪道。 方应物答道:“這是读书人的事情,一时也說不清,二叔爷照做就是。” “哦哦。”二叔爷羞愧的不敢再继续怀疑,“你說怎么造,我让小辈们买卖力气就是。” “造在村裡后面山上,找那有泉水的地方最好,若无泉水也找林木幽深的地方。越快越好,形制不必jing巧,有個样式就可以了。” 這时候不是农活最忙的时期,听說小相公需要帮忙,村裡壮劳力一起出了力气,短短三天就在村后山上搭起了一座朴实小亭子。 因为沒有泉水,小亭子只得建在一处幽静的树林裡。形状简陋的很,纯粹是就地砍伐了几棵树木,然后用了四根柱子搭建起来的。亭子不大,也就可以容纳五六個人围坐。 方应物看過后還算满意,不能要求更多了。再說朴素天然有朴素天然的趣味,总比自己家那破屋子稍微能沾上一点“雅”字,用来待客也算是有讲究了。 最后他信手在亭子立柱上写下了一副对子,就是前几天曾经念给洪公子等人的那两句,“陋室革瓢颜子志,残编断简邺侯书”。 方应物又掏出一粒小银豆子,将村子裡的野茶都搜罗了過来。若有贵客而来,怎能无茶?沒什么好茶,那也只好用山裡野茶凑趣了。 到此算是做好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再有客人来,便可以有所应付。 不過很可惜,想象中的访客杳无音讯。方应物在读书中,一直从夏天等到了秋天,再也沒有人来拜访他。 被他命名为方亭的小亭子都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土,家裡的野茶都快放成了陈茶方应物迷茫了,难道自己上次拒绝见人时表现的太過火? 明明记得,史料上那些山林高士越是拒绝见人,越是受追捧,怎的到了自己這儿,完全沒這個迹象?人生理想应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是“霜节老云霞”啊。 不過很快,方应物就沒有心思继续迷茫了。因为县裡出了公告榜文,定于一個月后,也就是八月二十三ri举行县试,并开始接受报名。 县试乃考秀才小三关中的第一关,见了這榜文,全县自觉学业有成的学童都开始都动员起来。方应物也不例外,那還顾得上其他,连忙开始准备起来。 首先,去县衙报名之前要寻觅保人。這时代保人资格還算宽松,生员、裡长、官办社学塾师都可以作保。不像后来,保人必须求县学禀生来做,成了禀生的发财路子。 方应物便找了花溪社学塾师王先生和裡长方逢时联合作保,具结保他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顶替、丧期、假名,不是倡优皂隶之后。 第二步,方应物便拿着保结去了县衙报名。当场填写了上三代履历,并领取了十页考试专用试卷纸和草稿纸,当然按规矩要给礼房交上常例钱。 从县衙出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方应物掂量了一下腰包,决定還是回村裡吃饭,不在县裡解决午餐了。但他此时口渴的很,正好看到西门有间茶铺,便去要了两碗茶。 七月底已经是夏季末尾,不那么炎热了,茶铺裡颇为yin凉。方应物优哉游哉的喝了几口茶,茶铺角落裡還有一桌两人,都是读书人打扮,笑着议论着什么。 方应物长期居住在山村中,各种消息闭塞的很,這次看有两個读书人议论事情,便竖起了耳朵细听起来,能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听了一会儿,去听见他们议论的是八月本省乡试,說起来,今年淳安县试和浙江乡试時間前后很近,倒是很特殊的。 想到這裡,方应物恍然大悟,既然乡试要举行,县学裡最jing英的一批人自然都去了省城杭州府。那洪公子等二人是不是也要参加乡试?所以才消失了两個月不见人来。 喝完茶,方应物正要走人,却又见有個宽袍大袖的士子冲进了茶铺,对着角落裡那两個读书人叫道:“有大事情,有大事情!” 這引起了方应物的注意,停住动作好奇的向新进来的士子望去。听他走過去叫道:“刚才听到的消息,朝廷裡商相公致仕了!” 听到這句话,茶铺裡一片哗然。无论是那两個读书人,還是卖茶老头、端茶的小厮,齐齐露出震动神se。 這個商相公,可不是民间乱叫的秀才相公,朝廷裡的商相公只有一位,那就是当朝首辅商辂商阁老。 這個人在淳安县绝对称得上妇孺皆知,从到士子乡绅到村夫村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整個淳安县的最大骄傲。 在科举上,商阁老获得了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及第這個至高无上的成就,而且是本朝唯一一位正式记载的三元(被太宗文皇帝刪除的那位三元不算)。在功业上,商阁老先后在内阁十八年,如今更是贵为首辅,位极人臣。 三元及第加位极人臣,所以商阁老的人生成绩简直堪称完人,是县裡所有读书人的偶像,县中父老更是口口相传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并坚信不疑。 那闯进来的士子继续說道:“今年二月,皇上设西厂,重用阉宦汪直,大肆抓捕大臣,五月商相公上疏抗词,力請皇上裁撤西厂。当时皇上采纳忠言,废了西厂,但到六月间,皇上再次听信谗言重开西厂,商相公再次上疏进谏,怎奈皇上被jian贼蒙蔽。随即商相公怒而乞骸骨,朝廷已经准了!” “阉贼可恨!”有读书人愤恨的拍案叫道。 方应物却陷入了恍惚之中,這算是他穿越以来,所听到的第一桩真正意义上的歷史事件,心中感慨自然良多。這段時間,险些忘了穿越者身份,只有听到這种耳熟的大事件,他才重新找到了俯视歷史的感觉。 若是正德、嘉靖、万历這些热门时代,他可以对各种人物、事件倒背如流,但对成化一朝的黑材料,涉猎程度就差得远了。 比如這次商辂致仕事件,他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大概也记得是成化中期,但具体到月份就有些模糊了。所以猛然听到商辂致仕,還是很有些吃惊的。 最初的吃惊過去后,方应物恢复了冷静,丢下铜板要走,听到那几個书生還在愤慨的大骂阉贼汪直,方应物忍不住摇摇头,对他们出言道:“你们的想法,简直幼稚可笑!” 那几人平白被笑话,個個面生不悦之se,当中一人问道:“足下何人?又有何高见?” 方应物淡淡道:“在下花溪方应物!想那汪直固然气焰嚣张,不過一内廷缉事而已,但能逼走宰相么?内阁中有三人,其余两位皆出自今上东宫潜邸,只有商相公這首辅是前朝旧臣,他不走人谁走?這裡面水深着哪!” 那几個书生闻言愕然,沒料到随便一個街边茶铺裡,就能遇到位见识卓异的大才。即便淳安县是科举死亡之组,但這也太夸张了罢。 花溪方应物?這個名字似乎听說過,還是当中那個书生拍案道:“我记起你是谁了!” 正要离开的方应物见自己名字能被人知晓,心裡微微得意,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想听听他们怎么說。看来在文化圈裡,自己也曾被议论過啊。 “你就是那個褴褛青袍方应物!”那书生继续叫道。 方应物脸se一黑,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褴褛青袍這四個字出自他发表的第一首词,可這是什么道理!他前后发表了好几首诗词,有那么多优美的字眼,怎么别人偏偏就拿褴褛青袍四個字套上了? 在回家路上,方应物心裡叹道,看来以后必须要抄一首震惊世人的极品诗词,這才能把褴褛青袍的名号盖下去啊。 又想起商相公致仕的消息,方应物产生点小小的幻想。商阁老必然要回家颐养天年,若是能抱上這條大腿,那就好了。這可是在内阁干了十八年的元老重臣,虽然致仕了,但门生故吏什么的肯定有不少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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