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秋粮 作者:未知 从府城回到家后的這些ri子,方应物确实比较烦,而且是烦透了。 天天被十八路媒婆轮番sao扰的痛苦,绝对不亚于高宠连挑十一辆滑车,方应物很不明白,這些老太婆是如何具有穿過十裡山路的体力。 之前他曾经从也去参加了今科乡试的洪、项二公子嘴裡听說過,好像父亲被那南京王中丞家小姐看中了。大约這個消息沒在本地传开的原因,所以才会有一群人对父亲虎视眈眈。 一個解元放到官场也许不会取得多大成就,但在老家本地,那绝对是响当当的名角了,能不招人青睐么。国朝毕竟是個乡土社会,各地自治权力就在本地乡绅手中。 不過从另一個角度看,洪项二人倒也算是君子,值得交往。因为他们沒有胡乱传别人闲话的习惯。不然只怕父亲和那位王小姐的绯闻早就满天飞舞了。 方应物仔细考虑過后,并沒有将父亲的绯闻放出去,不然别人绝望之后,目标完全转移到他身上,那只怕会多出十倍的烦心。 還是先用父亲吊着别人的胃口罢,风chao总是一阵阵的,等這股风头過去后,他多少還可以松快松快。 十月二十三ri這天,总算沒有人来sao扰,方应物微微松了口气。他与兰姐儿吃過晚饭,正要红袖添香、挑灯夜读——天可怜见,时至今ri方童生终于点得起油灯了,而且是很明亮的高级货se! 却听见门外有人叫道:“小相公在家么?”這声音是花溪三村的裡长方逢时的,方应物起身站在屋门,招呼他进来。 进了屋,借着灯光方应物发现,這位总甲族叔愁眉不展,仿佛有什么为难事情。 却說上半年四五月间,方逢时在方应物相助下,一举扳倒了在花溪称霸多年的前裡长程开泰,一举成为新裡长,人人见了都尊称一声老总甲。至此花溪地区的歷史车轮向前滚动,正式进入了新时代。 所以在方应物印象裡,每每见到這新总甲,都会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chun风得意。当然方总甲有自知之明,在方应物面前是不摆裡长架子的。 但今天方总甲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让方应物颇觉稀奇了。 “唉!”方总甲未說话先叹气,随后大倒苦水道:“十月开始征收秋粮,這差事简直不是人干的!” 国朝征收粮税,复杂程度堪称前无古人,每個县之间條例都不同,而且小小一個县裡税粮科则多达上百條。什么官田民田免税田屯垦田,什么上田中田下田,什么上户中户下户,每條有每條的算法,当然這都和现在的方应物沒关系。 总而言之,花溪三個村子共计有一千零六十五亩地,去掉方应物父子名下的一百四十亩,其余为九百二十五亩。田赋秋粮正税合计为三十七石,加耗按一倍算,总共七十四石米粮。 秋粮征收都是由粮长负责、裡长配合,但今年原粮长王德王大户去杭州做生意了,一時間沒人服這個役,所以全归了新裡长方逢时负责。 chun风得意了几個月后,方总甲终于苦逼了。正税很明确,就是如何分配加耗实在太难协调了。 “上花溪的乡亲对我說,過去本族一直受欺负,今年我被乡亲们扶持当了裡长,难道不照顾自己亲族补偿回来么?這样我便沒法张嘴了,让族人担了加耗,必然要被骂吃裡扒外被戳脊梁骨。 中花溪王家那边,過去都是受王大户照顾,今年断然不肯更弦易张,坚持要按往年办理。其中你那便宜老岳父王冬烘叫唤的最起劲,我也不敢动他,真是沒奈何! 下花溪程家那边,本来就因为承担了今天所有徭役而怨气冲天,有几個程家老人明明白白說了,今天秋粮加耗别找下花溪村当大头。程家若還承担加耗,只怕真要起来造反了。” “征不上来会怎样?县衙会有章程处分這种现象?”方应物手抚下巴,很学术的问道。 “在本县加耗一倍是规矩,必须保证的。若征收不上足额秋粮解送到县仓,我就要挨县衙的大板子。半個月一比,收不齐就挨一次。三個月仍收不齐的,我就要在县衙门外被枷号示众三ri。” 原来如此,方应物对细节的考据癖得到了满足。看在县衙眼裡,一般不会管具体每個村民如何,一切都由裡长粮长代管。 可怜的方总甲在此时就是花溪全体村民的替身,若秋粮不齐,就替全体村民挨板子。 诉完苦,方逢时满怀希望的看着方应物,期待方应物给他出個主意。 方应物感慨道:“我以前還纳闷,从前程开泰当裡长时,他为何越当越霸道,难道他真不懂得与邻为善的道理么? 现在渐渐懂了,当裡长的若沒势力不霸道就很难管得了人,而管不了人就是自己受罪,官府才不会在意他的苦衷。所以程开泰成了恶霸倒也情有可原。” 方逢时愣了愣,细细一琢磨還真有几分道理,小相公不愧是读书人,看問題就比他這种泥腿子深刻。可是道理不能救急,方逢时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看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叔被县衙打板子罢?” 方应物很诚恳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别当這個裡长了?无役一身轻。” 方逢时好像要被强暴,跳起来缩着肩膀惊恐道:“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小相公你聪明盖顶,都說你是星宿下凡,莫非沒有半点主意了么?” 方应物摇头道:“你還看不透么。人人都是利益相关,让别人心甘情愿的多交,你不行,我也不行。” 方应物连說了几個不行,方逢时张张嘴,再也沒有說什么,无可奈何的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方逢时,兰姐儿与方应物闲谈时问道:“莫非你看不出来么?方总甲是想請你出动,去县裡說项,减免掉花溪今年秋粮的加耗,也省得他征粮为难。” 方应物叹道:“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我不能如此做。加耗虽然名义上不是正项,但多少年来约定俗成,在官府那裡和正项也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是税收一部分,只不過较为灵活而已。 既然是国税,那收税就是朝廷官府的权力,与士绅特权之间是有一條平衡线的。虽然不外乎人情,但凡事都讲究一個度。 像我方家這样的人家,因为功名原因税粮已经全免了。若還要包揽减免全村全裡的税粮,那有点過度了,打破了平衡必然会引起反弹。 今天若我方应物去說项,明天說不定又是谁去,谁還能沒有点面子?难道都要减免税粮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更何况我现在沒有功名,只是一個個区区童生,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本县政务?如果因为這点不干己事的問題去烦扰知县,估计要被看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多事,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若引起了县尊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今后就算中了秀才,還是要在县学裡度ri的。 更重要的是,为這么点三五斗的小事就去打扰知县,简直就是浪费人情和机会,聪明人都不会如此做。” _______________ 今天工作原因白天沒空码字,晚上回家也沒時間好好构思,先发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