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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父子夜谈

作者:未知
夜已经很深了,哑妹已经睡着,像一只猫似的蜷缩着,她的脸上隐隐還挂着泪痕,李维正来到她床前,默默地凝视她娇美的脸庞,尽管她始终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世,但他也略略猜到了一点,她可能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朱元璋的残酷屠杀中家破人亡。 让李维正感到欣慰的是她其实并不是哑子,在四年豆腐坊的孤独中,沒有人和她說话,她的语言功能退化了,但這并不是绝症,李维正知道這是可以恢复,她需要鼓励和训练,一年或者两年,她就能和正常人无异。 而這,正是他的责任,李维正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助她恢复健康,又想起這小妮子对自己的一份深情,李维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 ‘顺其自然吧!’李维正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替她将帐帘放下,吹灭了油灯,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院子裡洒满了银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西天,府中很安静,家人们都已经入睡了,李维正背着在小院裡慢慢踱步,来明朝已经四個月了,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来了很多年,他觉得自己融入了這個时代,李维正找了块大石坐下,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上一轮清冷的月色。 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個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地,至今還保持着明朝风格的山塘街,不知现在還能不能找到故乡的感觉。 “是谁?”李维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我。”李员外从一棵月桂树后走了出来,他关切地问道:“大郎怎么還沒有睡?” “我睡不着,父亲不是也一样嗎?” 李员外走上前紧挨着他坐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县裡這两天发生這么多事,高高在上的张知县,還有咱们的远房族人李县丞,還有杨主簿,平时那么威风,可說杀就杀了,我就是奇怪,那些锦衣卫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几年来的一條條罪状都清清楚楚,许多隐密的老底都兜了出来,连去年交公粮未過秤之事他们也知道,我還被锦衣卫請去按了手印。” 李维正也觉得有些奇怪了,這种情况只有锦衣卫在临淮县衙中有卧底才行,否则不可能知道得這么清楚,他脑海裡忽然闪過秦典史高大魁梧的身材,难道会是他不成? 不管它了,反正和自己已沒有了关系,李维正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对父亲道:“假如我也去做官,爹爹害怕嗎?” 李员外摇了摇头,“我对你是放心的,你虽然读书不行,但宅心仁厚,不象他们那样贪心,再者,咱们家底殷实,你也沒有必要去贪渎,你是不会有事的。” 說到這裡,李员外有些醒過味来,他诧异地看着儿子,李维正点了点头,“孩儿這次出去公务,在定远县无意中救了一個王爷,他出于报恩便聘我做他的幕僚,或许這就是我入仕的开始。” “原来如此。”李员外并不感到意外,凤阳的王爷多如牛毛,遇到一個也是正常,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一件趣事,便笑道:“說起来爹爹其实也有机会,十五年前当今皇上来凤阳祭祖,曾来過李家村,還和我谈過收成和赋税,那时他微服私访,我還当他是個巡访民意的小官,就批评朝廷赋税過重,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当今皇帝,早知道我也问他要個官来当当了。” “他事后沒有为难父亲么?”李维正有了兴趣,朱元璋的故事他从小听多了,但那大多是杜撰,而现在可是真真实实发生了。 “沒有,他态度很和蔼,還夸奖我善待佃农,他是一個好皇帝。”李员外感叹了几声,话题一转,又回到儿子身上,“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過几天。”李维正平静地回答道:“我准备把哑妹也一起带走。” 李员外浑身一颤,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来,半晌才缓缓說道:“按理,你的亲事应该是由我来做主,可是我总觉得管不了你,从小给你定的亲你又不满意,寻死觅活要退亲,爹爹也想着那叶小姐身子单薄,不是旺子命,所以也就由你了,可是哑妹哎!大郎,你若真想娶哑妹,爹也不拦你,但你不能立她为正房,這会影响到咱们李家的子嗣兴旺,爹也沒有兄弟姐妹,又只有你這一個独子,所以你的正妻一定要是那种能生孩子的女人,知道嗎?” 李维正虽然对父亲的多子思想不以为然,但他见父亲說得郑重,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含糊地說道:“這件事再說吧!我也不一定要娶哑妹,她還小,說不定我将来会给她找個好人家,孩儿现在暂时還不想成家。” 李员外知道不能勉强儿子,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和你继娘谈過了,她最后同意你和叶家小姐解除婚约,你走的时候她会把退婚书给你,爹爹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有机会就自己去吧!记住,叶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一定要亲手把退婚书交给叶伯父,否则我們李家就无法做人了。”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叶伯父在哪裡为官?” “他一直在四川为官,听說去年被调到湖广,做了汉阳知府。” ‘汉阳’,李维正默默念了两遍,便对父亲道:“爹爹,我记住了。” 父子俩都一时沉默了,想到儿子终于要离家远走了,李员外既高兴、又舍不得,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儿子从小就懵懵懂懂,在他记忆中就八岁和十岁时去過两次苏州,沒出過远方這還是其次,关键是儿子性子偏激,又不懂人情世故,出去闯荡怎么是别人的对手,不知要吃多少亏,也沒個人替自己照应他,可他也知道,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去经经风浪,早一点成熟,接手自己的家业,好在他在临淮县衙混了几個月,应该不像从前那般一根筋走到黑了,李员外心中乱成一团,不知该說什么好。 “爹爹,我后天便要出发了,你還有什么要嘱咐孩儿嗎?”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便徐徐說道:“大郎,爹爹只是個普通乡农,见识不广,但爹爹毕竟活了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我們李家之所以从宋朝延续至今不倒,就因为祖祖辈辈都记住了一個字,‘忍’,不要小瞧它,凡事皆因强出头,有时候你忍下了,并不代表你软弱,這是一种策略,尤其年轻人气盛,为了一点点眼前利益便咽不下這口气,非要争個你死我活,到头来也沒有得到什么好处,其实這又何苦,大郎,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记住爹爹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這时,天空飘起了蒙蒙雨丝,李维正站了起来,对父亲道:“爹爹說的话孩儿都记住了,請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会谨慎做人,天色已晚,爹爹就早点休息。” “好吧!你也早点睡。”李员外扶着树站了起来,又叮嘱他道:“反正京城也不远,你要常回来看一看。”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扶着父亲回房去了。 两天后,李维正带着哑妹离开了家乡,前往京城应天府,将正式踏上了他的人生之旅,李家村的村口前,李员外、杨缨,還有十几個家佣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齐将他们送到官道上,官道上已经停了一辆雇来的马车,车把式是個四十余岁的汉子,也是李家村人,常年在凤阳和京城之间跑长途载客,见他们過来,他连忙跑上前帮忙拿行李。 李员外反复叮嘱他道:“老王,我這两個孩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京城,知道嗎?” “李员外,你就放心吧!這條路我已经跑了快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你可不能闭眼睛走!” “李员外,看你担心的,我這不是开玩笑嗎?”车把式把两個大箱吃力地搬上车,重重喘了一口气,“李员外,你這是搬家啊!這么重。” “呵呵,第一次出门,东西总归是多一点。” 李维正和哑妹坐上了马车,這时杨缨上前递给了李维正两個厚厚的信封,平静对他說道:“一個信封裡是一千贯宝钞,是给你的开销,要省着点用,還有一個信封就是你的退婚书,這是你要的,退婚书我替你封好了,到时候你直接交给叶伯父就可以了,什么话都不用多說,他自然明白。” 說到這,她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门亲,你居然....哎!真弄不懂你。” 她看了看低头一言不发的哑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歉然地笑道:“当然,我也能理解,有我們哑妹這么漂亮的女子,他怎么会想到别人。“ 李维正笑着接過信封,把它小心地收好了,便对父亲和杨缨笑了笑便道:“爹爹,继娘,那我就走了。” 车把式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启动,李员外呆呆地望着马车起步,他的忽然眼睛红了,挣脱妻子的手追了上去,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大声喊道:“孩子,你要保重自己啊!”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当心。” 马车越来越快,渐渐地,李员外的身影变小了,他远远地向儿子招手,隐隐传来他的喊声,“孩子,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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