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国师 第54节 作者:未知 “我想說的便是如此,這才是经国济民之道!” 听到夏原吉的嘀咕,朱棣依旧笼着手身体窝在椅子裡,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說道。 “夏尚书,起来松松筋骨,踱踱步吧。” 夏原吉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口称谢恩,起身来不算宽敞的密室裡踱步,边走边說。 “对面的這人,委实是把货币的本质给讲透了!也把货币与百姓、国家的关系讲透了!” “受教了,茅塞顿开,茅塞顿开!” 夏原吉冲朱棣一礼,“是臣愚昧,不曾理解陛下苦心,今日這半日时光绝对不是浪费,臣获益匪浅!” 朱棣依然是那副‘料定如此’的样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敢为墙对面之人,姓甚名谁?” 夏原吉见猎心切,复又向朱棣问道。 “姜星火。” 夏原吉苦思冥想了片刻,却对這個名字丝毫沒有印象。 他恳切地对朱棣說道:“陛下,人才难得!” “此人若是囚犯,臣斗胆請求陛下给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凭他刚才說的這些话,有此等见识,做個户部员外郎是绰绰有余的,人才难得,囚之可惜啊。” “孙叔敖举于海,百裡奚举于市。還請陛下同意臣的請求,让此人随臣入户部办事!” 见朱棣依旧笑而不答,夏原吉這才一时恍然。 却是自己格局小了,若对面的人真是提出摊役入亩之人,那朱棣绝对是极为重视,要大用的,怎么可能局限于自己一部之中。 夏原吉踱步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沒办法,這面特制的窃听墙就這么一截,密室为了扩音和回声效果,也注定了做不大。 而夏原吉转身后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室内两個透明人一样的小吏,正在相视而笑。 夏原吉心有愈发怪异,皇帝和這两個小吏,怎么像料到自己的反应一般? 待夏原吉近得案前,又见两小吏字迹端正,记录清晰颇有條理,便甚是好奇。 “你们两個叫什么名字?是诏狱的小吏嗎?”夏原吉低声问道。 被问到的那人悬着笔,语气有些惊喜地說道:“回夏尚书的话,在下郭琎,字时用,乃是太学生,非是诏狱小吏.只是锦衣卫重建急缺人手,纪指挥使便从太学把在下与几位同学‘借’来了。” 夏原吉心下了然,這便是纪纲胡作非为的地方了。锦衣卫重建需要大量读书人做文书小吏,又不能直接调派朝廷官员,而南京城裡哪的读书人最多呢?当然是太学了。 于是便自然而然地绑了需要的读书人過来诏狱,所谓的‘借’,也只是给纪纲個面子罢了。 “你呢?”夏原吉望向另外一人。 這人生的国字脸,年岁不大却显得方方正正,呆板的很。 他放下手中笔,认真起身行礼后回答道:“柴车,字叔舆,钱塘举人。家离得近,今年本意是想来南京长长见识,多认识些学子交流一番,以备来年会试陛下天兵来得快,便滞留在了城裡,盘缠也用尽了,正巧锦衣卫重建招读书人,便报了名打算赚些银钱再回家。” 听到這,连朱棣也有些侧目。 一個太学生,一個举人,放到平常年岁本该是悠游山水吟诗作对的,如今阴差阳错却成了以另一种形式被关押在這裡的‘囚徒’。 “好好跟着听,听到的都烂在肚子裡。” 朱棣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话,便令提心吊胆了多日的两名读书人,无论是圆滑的還是耿直的,顿时都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面上的惊喜却已是藏都藏不住了。 那個叫郭琎的,更是冲着夏原吉连连无声作揖,柴车反倒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沾了墨,准备继续记录。 而一墙之隔的姜星火,自然不晓得对面发生的故事。 在略微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姜星火的话语,带着众人一头扎入了一百年前元朝币制更化,那段堪称惊心动魄的歷史洪流之中。 感谢盟主老爷“在云端呢”的上盟,祝盟主老爷福运绵长,岁岁矜安! 第76章 货币游戏:仿真元朝 “132年前,忽必烈以《建国号诏》告谕天下,取《易经》中大哉干元之意,建国号为大元。” “這個带甲数十万,疆域无比辽阔的国家,建国后面临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用什么作为货币?” “這個抉择,无疑会深刻地影响到日后大元的命运。” “好,现在選擇题来了,给你们一次模拟当皇帝的机会.如果你是大元的统治者,你会選擇以下哪种当做货币?注意,此时南宋尚未灭亡。” 姜星火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诱导一般,說出了选项。 “黄金,白银,铜钱,纸钞。” “至少选一個吧。” 李景隆闻言陷入了沉思。 黄金可以首先排除掉,自古以来,中国就沒有用黄金当做流通货币的朝代。 中国极其缺乏金矿,导致了黄金非常贵重,全部的金矿都被朝廷所牢牢把持,控制在手中。 黄金从的开采到融化冶炼,再到铸造使用,根本不是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能接触到的。便是县城裡富贵人家嫁女儿,也只是最多几件金饰而已,這些嫁妆還大半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少有土豪肯全部打造新的。 至于朝廷拿黄金来铸造金币,可以是可以,不是沒有朝代這么干過,但一般都是用来赏赐大臣用的。 用金币在民间流通.伱沒听說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的故事嗎? 便是沒听說過,也总该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吧。 用金币,纯粹是在挑战人的道德底线。 而道德底线這种事情,一般最好不要去挑战,因为一旦挑战了,就很难想象人的道德底线究竟会灵活到何等程度。 至于白银,白银比黄金的存储量和开采量都多一些,但多的也有限得紧。 跟黄金一样,白银在老百姓心裡的价值是沒問題的,這东西拿出来大家都认。 但白银除了产量少的問題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這东西沒有统一的重量、成色标准。 說到這一点,便要感激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功劳了,正是秦始皇统一货币,才让“秦半两”成为定制.再往后“汉五铢”也好,“隋五铢”也罢,总归是有個统一的重量标准的。 ——但白银沒有。 所以白银非常不适合百姓的日常小额交易,倒是适合大额交易,因为在大额交易的场景裡,几十贯钱就得一個壮汉才能背起来,上千贯钱就得靠马车拉了。 因此,白银最多作为辅币。 李景隆排除了黄金,把白银作为了备选项。 而在隔壁密室,户部尚书夏原吉给朱棣的解释,俨然是更加专业细致的。 “陛下,当时元朝控制的两河(河北、河东),关中,山东,俱是不产铜或者只产少量铜的。而元朝控制的铸币、冶炼场,都是位于从金朝继承的河南腹心之地。从陇右的西夏故地(今甘肃白银地区)万裡迢迢运铜的话,造出来的钱成本极为高昂。” “在金朝的时候,缺铜就已经缺的很严重了,当时两河地区‘钱荒’很严重,金朝被蒙古和南宋两面夹击,缺少铜料到实在无力解决,只能推出了纸钞来减缓钱荒。” 朱棣了然地点了点头,說道:“所以元朝开国选用纸钞,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非止如此。”夏原吉补充道,“纸钞其实当时在北地和南宋,接受度都是比较高的,不需要担心被百姓所排斥。” “而且” “有话就說。”朱棣毫不在意。 “說句实话,蒙古人虽然野蛮残暴,嗜杀好战,但元朝在天文、历法、术数、经国济民等方面,其实是比较发达的,元初那批人也颇为开明,什么都敢尝试。” 朱棣闻言沒有生气,反而予以肯定:“那倒是,回回炮、火药,這些不都是蒙古人用的厉害?所以货币這块,元朝选了纸币,既是缺铜也是觉得百姓能接受,就壮着胆子试了试呗?” “大抵是這般心态的。”夏原吉微微颔首。 就在密室裡朱棣和夏原吉交谈之际,墙内朱高煦和李景隆也各自做出了自己的抉择,說出了自己選擇的‘元朝货币’。 纸上兵圣李景隆,自信地說道。 “如果我是元朝的皇帝,那么我会選擇沿用铜钱作为主币,而選擇白银作为辅币不用提示我,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当时北地缺铜,正在闹‘钱荒’,我這么选是有我的理由的。” 朱高煦闻言皱了皱眉,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俺咋不知道? 好小子,你骂俺沒常识是吧? 朱高煦怒目而视。 李景隆大约也反应了過来,缩了缩脖子继续說着他的理由。 “从军事的角度来讲,元朝建立之时,彼时的南宋剑南西川道已失,唯有剑南东川道靠着余玠构筑的山城防御体系苦苦支撑,其目的也只是扼守四川半壁,阻止蒙军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罢了。” “而淮南防线,南宋自韩世忠、刘琦开始,已经营上百年,依靠纵横交错的河網与绝对优势的水军,形成了根本无法正面突破的铜墙铁壁。” “故此南宋所依仗三道防线裡,唯一的相对薄弱处,便是昔年岳飞所辖以襄樊为中枢的京湖战区。” “既然我都是元朝皇帝了,那我肯定会選擇用铜钱继续顶几年,然后灭了南宋,南方诸道全是铜矿,缺铜导致钱荒的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姜星火一怔,這倒是個另类的解题思路。 不過也不算对方钻空子,既然已经是模拟当元朝皇帝来選擇货币了,自然也有凑合一下推迟几年,等南宋灭亡再继续大规模铸造铜钱這個选项。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的学生。”姜星火对他的選擇予以了肯定,“你当元朝皇帝,元朝一定能多活些年头。” 李景隆洋洋得意,示威似地看了一眼朱高煦。 当着姜先生的面,朱高煦懒得揍他。 姜星火转头问道:“你呢?” “俺选纸钞为主,铜钱为辅。” 朱高煦实诚地說道:“既然缺铜,黄金白银也实在稀少,纸钞百姓能接受,那用纸钞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但铜钱也确实是稳妥的,当做辅币是极好的。” “很好,你也很聪明。” 姜星火复又笑着问道:“那你有沒有发现,你的選擇好像很眼熟?” “眼熟?”朱高煦一时茫然,旋即醒悟。 “這,這不就是大明现在的货币制度嗎?”朱高煦一拍脑门說道,“纸钞为主,铜钱为辅。” “是的,恭喜你,跟大明太祖高皇帝想到一块去了。” 姜星火继续說道:“但是元朝的货币制度设计者们,显然更加大胆一些。”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