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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大帐内的咆哮

作者:随轻风去
鸭绿江边九连城中,偷得半日闲的林天帅半躺在躺椅上,口述着什么,旁边崔五魁奋笔疾书进行文字记录。

  同程班师回国的辽东镇总兵官李如松走了进来,看到這一幕,疑惑的问道:“你们在作甚?”

  林泰来抬手示意李如松随便坐,答道:“正写我的個人笔记,但我懒得写字,便让崔行人代书。”

  李如松随口吐槽道:“正经人谁写笔记啊,不就是文人给自己涂脂抹粉么。”

  “能给后人留下一点史料素材也是好的。”林泰来說。

  随后林泰来又继续给崔五魁口述:“自天兵万历二十一年十月渡江,至次年四月,与倭寇较大会战计有六次,小战不计其数。

  第一次平壤会战,歼敌一万五千;第二次咸兴会战,歼敌一万二千;第三次碧蹄馆会战,歼敌五千;第四次吉州会战,歼敌一万;第五次汉城会战,歼敌三万,第六次蔚山会战,歼敌二万九千。

  初始官军兵马七万余,最后增兵至十万。而倭寇初始十五六万,又增兵至将近二十万,最后残存七万五千。

  优势在我,倭寇终难逃余之一握也!”

  李如松有点不满的:“什么六次会战?能不能把碧蹄馆去掉?就五次大会战不行嗎?”

  林泰来又答话說:“已经发生的事情,总不能凭空抹掉吧?

  不過可以解释为,碧蹄馆之战乃是我军前锋与倭军主力的一场遭遇战。最后我军前锋杀敌数千,成功撤回,這样說沒毛病吧?”

  听到這個解释,李如松除了“笔削春秋”真是无话可說。

  林泰来好奇的說:“你不是应当去广宁履职么?为何又来见我?”

  当时辽东镇這边有個惯例,辽东巡抚衙署在辽阳,而辽东总兵官则在广宁,两大巨头分头镇守。

  李如松的官职是辽东总兵官,所以从朝鲜回到国内后,他就该去广宁了。

  “听說你要去铁岭?”李如松反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林泰来也沒想着隐瞒,回答說:“我身上的经略差遣還沒有還回去,便想着去铁岭巡视,并召集女直诸部,宣示朝廷威严。”

  不算册封的蛮夷部落,铁岭已经很靠近大明实控本土的最东北端了。

  這片突出区域三面环“敌”,西边是北虏左翼土蛮部之类的,北边是海西女直,东边是建州女直。

  李如松试探着說:“我可否跟你一起去?”

  主要是林大帅太能搞事情了,李如松不是很放心。毕竟铁岭乃是李家的老家,李如松怕林大帅弄出什么乱子。

  林泰来点头同意了,“如果你想去,也行吧!可能真需要借用你们李家的威望镇住场面。”

  李如松不由得愕然,林大帅還真想搞事情?

  林泰来挥挥手說:“安心了!不会影响你们李家!”

  李如松又追问了几句到底有什么目的,林泰来始终不肯明說。

  送走了李如松,林泰来继续对崔五魁口述:“余在东国期间屡屡身先士卒,参加并指挥大会战五次,其中四次先登,临阵亲手生擒倭将三人,斩杀倭将二人加藤清正、大村喜前.”

  崔五魁用心的记着,他還知道自己的任务,等回了京师后按照天帅确定的宣传口径进行传播。

  经略大臣林泰来在九连城逗留时,先传令各部女直,邀請接受過大明册封的酋长于九月中旬在铁岭会盟,无论海西還是建州,沒受册封的也欢迎前来。

  若在一年之前,林泰来這道“邀請”只怕会被大部分酋长当個屁。

  但朝鲜战争的消息传遍了邻近朝鲜国的女直各部,对于据說杀了十万倭寇的林天帅,各部酋长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林天帅带着刚经過战火考验的精锐兵马,诚心請大家去做客,不给面子似乎不太好。

  女直各部嘴脸大抵就是這样,永乐朝北伐武功极盛时,各部对大明毕恭毕敬,进贡相当积极,以获得册封为荣。

  等土木堡之变后,女直各部对大明就开始怠慢轻视,甚至转而敌对了。

  现在林天帅在隔壁朝鲜国打出了威风,女直各部心态又有点像是梦回永乐朝了。

  几天后,林泰来带着六千标营北上,李如松带着五千兵马陪同,共计一万多人前往铁岭。

  等林经略抵达铁岭的时候,海西、建州女直各部酋长大大小小的来了十几個,一起在铁岭卫城外面居住。

  林经略也沒有住进城中,和大军一起在城外扎营。

  当众酋长一起前来拜见时,林经略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了奴儿哈赤兄弟。

  站在林经略在旁边帮忙介绍的李如松忽然說了句:“满泰這個老登居然也来了,真是叫我意外。”

  然后李如松又对林泰来详细介绍說:“满泰乃是海西女直四大部之一乌拉部的酋长,也是海西女直实力最强的酋长。

  此人素来骄横暴虐,毫无恭顺可言,实在沒有想到他也会来拜见你。”

  林经略不动声色的吩咐說:“既然行为反常,必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速速去打探。”

  然后林经略就当无事发生,继续与众酋长谈笑风生。

  不多时,李如松回来了,对林泰来低声耳语道:“去年你给奴儿哈赤下令,让建州女直出兵屯驻豆满(图们)江边,以防御咸镜道倭寇入境。

  但那边其实属于海西女直的范围,期间建州女直兵马与海西女直各部频频冲突。

  三個月前,海西女直乌拉部酋长满泰加入了叶赫等部组成的联军,九部联军共同讨伐建州女直。

  但是最终九部联军却被建州女直大败,满泰仅以身免逃回本部,满泰的二弟布占泰则被奴儿哈赤俘虏。

  所以满泰出现在這裡,可能是为了求调解来的。”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道:“九部联军打成這样,也真废物啊。”

  又问道:“你刚才說,满泰這個老登的生性十分暴虐?”

  李如松答道:“這是边墙内外都知道的事情,他对自家部族都十分残虐,有不少逃亡的。”

  林经略就赞道:“看来也是可用之人才啊。”

  李如松:“.”

  “生性残忍暴虐”和“可用之人才”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嗎?

  而后林经略吩咐道:“满泰和奴儿哈赤留下,只留通事一人,其他所有人暂且退到帐外!”

  李如松疑惑的问道:“那我呢?”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答复說:“一样!你也先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退出帅帐后,大交椅上的林经略换了個更舒服的姿势,看着满泰和奴儿哈赤,淡淡的說:“某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

  龙虎将军、建州都督奴儿哈赤先上前辩解說:“去岁以来,我部兵马奉经略公之命,驻守豆满江边。期间频频遭受海西各部阻挠,屡生冲突。

  今年海西各部更是变本加厉,组建九部联军,悍然入侵我建州地界,我部不得已反击并胜之。”

  林天帅对另一边的满泰问道:“你怎么說?”

  乌拉部酋长满泰沒有奴儿哈赤那般能說会道,在這深秋急得满头大汗,尽力分辨說:

  “建州兵奉命到豆满江边当差,但不该趁机侵扰我海西各部,让各部不堪其扰。

  我等九部联手别无他意,也只是想着教训建州而已。沒错,就是教训而已。”

  奴儿哈赤有理有据的反驳說:“即便我等建州兵在豆满江与海西各部有了摩擦,尔等有怨大可上诉至经略公处!

  又何必九部联手兴兵?這分明就是妄图扰乱辽东局势,不将经略公放在眼中!”

  满泰结结巴巴的回应說:“九部联手原也是想私下裡教训一番建州,不曾想着麻烦经略。”

  林泰来深深的叹了口气,可以再次確認,這满泰真踏马的是废物!

  奴儿哈赤自觉完全占了理,沒必要再和满泰继续对质了,便对林泰来道:“還請经略公明断!”

  林泰来深吸一口气,重拾四百多年功力,对奴儿哈赤說:“如此多部落联手来打你,說明你肯定犯了错,才会惹了众怒,不然为何会有九部联军?”

  奴儿哈赤只觉得憋屈的想撞墙,抗声道:“事实就是他们海西各部先把摩擦扩大为战争,我們建州被迫反击!”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随口回应道:“抛开事实不谈,难道你们建州就沒有一点点错嗎?”

  “我”奴儿哈赤差点失态的直接飙出脏话,拼命忍住后质问道:“莫非面对海西九部联军,我們建州還不能反击了?”

  林泰来眼皮也不抬的說:“沒想到你们建州部非但不肯认错,竟然還敢還击!”

  一套丝滑语言连招下来,奴儿哈赤彻底破大防!

  林泰来還是那個林泰来,对建州女直极度仇视、极度偏见的林泰来,他根本就沒想讲理!

  数年来与林泰来打交道的過程不停涌上心头,从初次见面脑后金钱鼠尾辫被揪开始,积攒了多年的一件件屈辱仿佛从心口喷薄而出!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对大明的恨意也隐藏的足够深,凭什么要被不停的羞辱?

  奴儿哈赤是一個非常隐忍的人,要不然早就死在李成梁手裡了。

  他一直认为,世间已经沒有什么人能让自己破防,直到遇见了林经略。

  “阿其那!塞斯黑!都不如!”奴儿哈赤忍无可忍沒法再忍,对林泰来发出了怒吼!

  乌拉部酋长满泰十分懵逼,听了通事的翻译,更懵逼!

  這号称文武双全星宿下凡的大明经略公,就是這样讲理的?

  似乎這位经略公压根就沒在意,海西各部和建州部之间到底谁对谁错,到底是谁先挑起了战争,又似乎這位经略公和奴儿哈赤有旧仇宿怨?

  刚才退出帅帐站在外面的众人正在三三两两的闲谈,冷不丁就听到了从大帐内传出来的咆哮。

  所有闲聊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帅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阿其那塞斯黑”的咆哮声之后,就是桌椅倾倒的巨大响声!

  别人不敢妄动,只有李如松犹豫了一下后,掀起门帘重新进入大帐。

  却见大帐内乌拉部酋长满泰和通事站在角落裡,一起瑟瑟发抖。

  而在大帐中间的地面上,趴着一個身穿明制武官袍服的人形。但是看不到此人的面容,因为在他的脑袋上压着一张八尺长的硬木大公案。

  至于林经略,就站在扑地人形的边上,双手似乎刚从公案上离开。

  李如松根据排除法迅速判断,既然满泰、通事、林经略都在站着,那么趴在地上的這個被硬木公案压着脑袋的人肯定就是建州都督奴儿哈赤了。

  林泰来拍了拍手,对满泰和通事嚷嚷說:“你们都看到了啊,奴儿哈赤先辱骂本部院,然后动手行凶啊!

  本部院猝不及防,手头连护身兵器都沒有,仓促之间只能被迫掀起公案自卫啊!”

  瑟瑟发抖的满泰和通事回想着刚才建州都督被一张公案活活砸死的场景,惊吓得說不出囫囵话,只能拼命点头。

  林泰来又对李如松說:“你们在外面也应当听到奴儿哈赤的无礼咆哮吧?是不是辱骂本部院?”

  李如松无奈叹道:“我知道你对奴儿哈赤意见很大,沒想到這么大,這好歹是我爹养的一條.”

  林泰来冷漠的說:“我与你爹不熟,沒交情!”

  李如松连连苦笑,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自污了?”

  林泰来答道:“你想多了,這次真不是为了自污。只是趁着大军胜势,顺手清除一些苗头隐患,以免尾大不掉。”

  李如松又看了看地面上的人形,感觉林大帅拿狼牙棒打倭寇天灵盖也就這样了,多大仇多大怨?

  “這可是朝廷册封過的建州都督,怎么善后?”李如松对林泰来问。

  “放心我自有计较!”而后林泰来便指示海西女直乌拉部酋长满泰說:

  “你去外面,向各部头领们解释清楚了!对各部头领,本部院绝无恶意!

  然后换個地方继续会见!本部院還有些好消息向尔等宣布!”

  满泰不敢废话,唯唯诺诺的出去了。

  林泰来指着满泰的背影,对李如松說:“你說這人出了名的残忍暴虐,我怎么一些也看不出来?這不是挺稳重温顺的么?”

  李如松:“.”

  残忍暴虐又不意味着傻,若還敢不稳重温顺,只怕下一刻八尺长的大号硬木公案就直接物理骑脸了!

  从這個角度来看,林大帅对付蛮夷還是有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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