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太早熟了
可怜功臣身上征衣上血迹未干,朝廷就准备开始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把戏了嗎?
千百年来,莫不如是,你们這些沒胆量上阵的文人就是看不起军功。”
众阁老心裡卧槽尼玛,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說?你這样說话,不怕被文人喷死?
哦,你林泰来就是文科六首状元加文坛实际盟主?那沒事了。
眼看林泰来越說越离谱,老首辅赵志皋连忙劝道:“不要多心,并非如此!
已经封出去的乐浪公确实不适合反复,否则朝廷脸面何存?”
对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首辅,林泰来還是要给点面子的,兴趣缺缺的說:“那你们继续开会吧。”
于是四名阁老又开始当着林泰来的面,议论起林泰来的封爵。
次辅朱赓若有所思的說:“古称自然是越古越雅,若以汉制郡名,除了乐浪之外,同期尚有玄莵、真番、临屯等地名。”
别人尚未发表意见,旁听的林泰来一口否定了,“都不好听!”
玄莵侯?真番侯?這种爵号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嗎?
朱赓无奈的說:“再后来,高句丽、扶余等国名涉及辽东,你用来并不妥当,而常用来指代南边三韩地方的国名有新罗等。”
林泰来依然反对說:“听起来像是骂人的,唐诗裡动不动就是新罗婢,三韩也不好听。”
朱赓沒法,又继续說:“李氏朝鲜之前,乃是王氏高丽,那高丽這個名字如何?”
林泰来皱起了眉头,嚷嚷說:“不爽利!還是不爽利!”
众阁老十分诧异,比起什么玄莵、真番、新罗,“高丽”這字眼显然好听多了。
你林泰来竟然還是不满意?你怕不是来消遣内阁的?
主要是高丽這個名字四百年后還经常被棒国用,林泰来上辈子键政时也常骂他们高丽棒子。
存在這种关联印象,所以如果把“高丽”字眼安在自己头上,让林泰来心裡略微膈应。
林泰来也沒办法对别人解释真实理由,毕竟這是上辈子另一個时空的事情。
此时阁老们看向林泰来的目光再次不耐烦起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见過這么难伺候的功臣!
四辅李春忽然开口說:“近来我阅览涉及朝鲜的诗文中,用以指代朝鲜的古称除了玄莵之外,還有另一個出现次数最多的名称。”
其他人都好奇的问道:“什么名称?”
只有林泰来却像是被激怒的雄狮,大步走到李春面前,厉声喝问道:“你先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大量閱讀近来涉及朝鲜的诗文?”
别人都莫名其妙,你林泰来又生什么气?喜怒无常也不是這么无常吧?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斥道:“近来涉及朝鲜诗文与我相关者甚多,你们清流是不是想在字裡行间寻找罪名,刻意罗织文字狱诬陷我?說!”
众人:“.”
九元真仙這敏感性,也是沒谁了。
眼看林泰来气势汹汹的站在面前,仿佛一拳就能超度了自己,李四阁老被這压迫感吓得脸色惨白。
老首辅赵志皋无可奈何的又又一次打圆场,劝道:“九元君不可任性使气,否则他年谁還敢与你共事?”
你這样子将来怎么入阁?谁還愿意跟你一起在内阁办事?
然后老首辅又对李春和颜悦色的說:“朝鲜地方還有什么名称被用的最多?不妨說出来?”
李春似乎后悔了,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沒說出個端倪,或许是不敢說了。
三辅张位想了一会儿后,代替李春道:“你想說的是不是鸡林?
传說古新罗国王梦见鸡在林中鸣叫,改国名为鸡林,所以今人诗文中多有以鸡林指代朝鲜者.”
林泰来冷笑了几声,对李四阁老說:“看来我真低估了你们的下限啊。
如果今天不是我亲自在這裡看着,你们是不是打算把鸡林侯這個爵号强行封给我?”
李四阁老一声不吭,不想說话。
本来是因为对林泰来的跋扈不满,所以想拿“鸡林”出来戏弄一下林泰来,沒想到林泰来這么开不起玩笑,就差直接动手了。
一直在冥思苦想的次辅朱赓终于又想到了一個名称,提议道:“汉四郡之后,中原還在朝鲜地方設置過一個带方郡。”
赵首辅只感到心累,对林泰来问道:“带方這個名称沒有什么不妥了吧?”
同时心裡头不由得埋怨起老祖宗,当初郡县朝鲜的时候也不多用几個好听的名称,不然今日何必如此選擇困难?
林泰来感觉似乎也别无選擇了,再闹下去就真成无理取闹了,便点头同意道:“带方就带方吧。”
带方侯這個名字总比玄莵侯、高丽侯、鸡林侯什么的看起来逼格高点,有一种不明觉厉的古典美感。
监督着阁老们拟定爵号,又把东征功绩簿放在内阁后,林泰来就打道回府了。
原本朝廷上下皆以为,第二天林泰来会公开亮相时,林泰来却闭门不出,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要知道,根据過往经验,林泰来只要出了外差再回到京师后,按惯例都会非常张扬的巡视各衙署,高调的宣示存在感。
无论林泰来是否在這個衙署有职务,起码六部和翰林院是必须要转一圈的。
至于都察院,则看林泰来心情。早晨在都察院门口练习大枪,顺便堵住弹劾自己的御史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反正大部分人都觉得,林泰来這次挺反常的。
为了摸清林泰来的路数,清流党人的几位高层人物冒着一定政治风险,集体秘密拜访四辅李春。
毕竟在他们這伙人裡,只有李春接触過林泰来。
看着孙鑨、杨俊民等人,李春诧异的反问道:“你们說林泰来低调的反常?怎么可能如此?”
李四阁老感到,自己与同道之间似乎出现了巨大的认知差异。
在李四阁老的眼中,林泰来還是那么自大嚣张跋扈,哪裡低调了?
林泰来到内阁时,嘴脸是什么样子,又不是沒告诉過你们!
众人便分析道:“李阁老和张阁老你们两位在内阁如此顶撞了林泰来,事后林泰来沒有任何报复,也沒有对亲友打击报复,這难道還不低调反常?”
李春:“.”
自己好歹是一個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嘴上刻薄几句其他大臣又怎么了?
听你们這意思,我一個大学士沒遭到林泰来报复,那就是林泰来“开恩”了?
总而言之,這次林泰来却出奇的低调,让朝廷很多人居然有点不适应。
最不能适应的人,可能就是今年刚回到京师,担任了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沈一贯。
本来沈一贯的发展是非常顺利的,在原首辅申时行的提携下,已经升为了三品词臣。
可以說只差一步就能入阁,只要有申首辅的支持,這完全不是問題。
不過在万历十六年冬天沈一贯請了探亲假,回浙江老家去了,然后万历十七年又报了丁忧,在家守制。
却沒想到,就是這三四年時間,沈一贯感觉自己像是错失了一個亿。
這段時間内阁大学士全部换了一遍,而他沈一贯却只能在家守制!
如果不是守制,怎么也能轮得到自己一個名额,老首辅申时行一定会推薦自己,而不是推薦张位!
更令沈一贯郁闷的是,這次回来后,物是人非。朝廷完全大变样,一直提携自己的老首辅申时行已经走人了,自己入阁的机会非常落后。
别的不說,于慎行、陈于陛這两個尚书肯定比自己更优先入阁,除非自己能获得类似于原首辅申时行那样的强力支持。
所以沈一贯原本想着,等林泰来到翰林院时,想办法与林泰来拉关系。
按照過去惯例,林泰来肯定会来翰林院装逼,到时候多配合着给林泰来一点虚荣,這关系不就好起来了嗎?
却沒想到,林泰来這次一反常态,并沒有来翰林院刷存在,甚至连大门都不出。
有点按捺不住心裡的急切,沈一贯将周应秋和董其昌這两個公认的林党叫了過来,询问道:“九元君为何闭门不出?”
周应秋答道:“九元公可能是转战数千裡之后,身心太過于疲累了,所以想要休息。除非皇上有旨意,九元公怕是不想活动了。
再說九元公身兼那么多的职务,大概暂时沒精力全都视察。
但若只選擇一两個,又怕被非议为厚此薄彼,干脆就全不去了。”
沈一贯语重心长的說:“别的衙署可以不用去,但還是应该到翰林院来看看,毕竟這裡是他的本职所在。
而且九元君志向远大,若想登文渊阁,也离不开翰苑词臣体系啊。”
周应秋很想告诉沈掌院,九元公在私下裡指出過,只要皇帝宅在宫裡不出来,那么未来二十年翰林院就沒卵用,挂個名就行。
但是想了想,自己升修撰還要靠沈掌院,就忍住沒說這种打击翰林院士气的话。
沈一贯又问道:“听說你们都是林九元的同年亲密友人,难道林九元回京后,沒有与你们聚会過?”
周应秋說:“尚未有聚会,但不排除有私下裡单独会面的。”
而后沈一贯直接說:“那你们能不能安排出一個合适机会,让我与林九元会面?”
周应秋犹豫了一会儿后才說:“掌院過两日去太常寺碰碰运气,說不定能偶遇九元公。”
沈一贯吃惊而又心理不平衡的說:“为什么是太常寺?”
林泰来身上的兼职中,从吏部到兵部再到翰林院,哪個不比太常寺更重要?
林泰来虽然是太常寺少卿,但那也只是为了给林泰来挂一個正四品待遇而已。
而林泰来连翰林院也不去,就去太常寺,是不是政治上有点不成熟?
周应秋答话說:“九元公的心思玄奥莫测,不是我所能揣测的。”
又過了三四天后,沈一贯听到打探消息的仆役禀报說,林泰来今日现身太常寺!
随后沈一贯迅速喊来周应秋,然后一同赶往太常寺。
在路上,沈一贯对周应秋问道:“你帮我琢磨一下,怎样才能更像是自然的偶遇林九元?”
作为一名翰林院掌院学士,词臣裡的顶尖人物,也是很有体面的。或者說,身上的偶像包袱十分沉重。
如果在公开场合過分跪舔权臣,后果只能是自毁形象,士林风评狂掉,反而更难进步。
周应秋笑了笑說:“掌院可能杞人忧天了,沒必要担心這些。”
沈一贯不太理解周应秋的话,只能自己寻思着,到底应该才能显得更自然,既要结好林九元,同时還要维持住形象。
等到了太常寺,沈一贯顿时就发现,周应秋說的沒错,自己可能真是杞人忧天了。
此时太常寺衙署的大门裡外,乌泱泱的围了一大堆人,全都是各衙门的官吏。
而且不只是文臣,武官也来了不少,堵在這裡就是为了看眼活着的传奇。
挤在人群裡,沈一贯发现自己真沒那么醒目,沒人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跪舔权臣。
而林泰来這时候正站在前院,对一排太常寺下辖的乐舞生說着什么。
众所周知,朝廷养着好几百個乐舞生,编制挂在太常寺,专门负责在典礼上充当音乐歌舞背景板的。
沈一贯好奇的对身边一個武官问道:“林九元在干什么?”
那武官一脸崇拜的看着林泰来答道:“大概是向這些乐舞生领队教导新的凯歌,听說要用在大典上。”
這时候,十几名乐舞生领队试着吟唱了起来:
“皇赫怒,命东征。千翼举,七萃行。渡绿江,复王京。鳌足断,海波平。扶桑拂,旸谷升。旭日中,仰大明!
戮群倭,定朝鲜。武功振,文德宣。櫜弓矢,戢戈鋋。藩服固,王会全。祥瑞降,诸福骈。祝圣寿,万斯年!”
沈一贯叹口气,现在大家都会以为,林泰来這几天闭门不出是为了写颂圣凯歌吧?
這林泰来哪裡是政治上不成熟?恰恰相反,实在是太成熟了,早熟的不像是一個二十六岁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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