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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盘外取胜

作者:尘都乞儿
“本届泸州府、叙府两府院试就录這三十二位学子。”赵固冷飕飕的下了判词,可能是被顶来顶去,肺不舒服,感觉不快乐,录取的人数创下了歷史新低。

  “這两份答卷嘛……”赵固脸上阴云密布,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卓的答卷必然是二者之一,但是又有些拿不准是哪一份。

  两份菊花残答卷中,第一份水准是很高的,赵固自问自己也写不出来,很符合林卓川中才子第一的名号,但是偏偏不符合林卓的文风,第二份文风倒是贴上了,但是却又显得格调略低,不似林卓手笔。

  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林卓有所准备,刻意改变文风,挥洒出一篇大作力求拔得头筹,二者则是林卓刻意降低水准,只求通過此次院试,逃過黜落的命运。

  赵固左右为难,感觉捏了一手的浆糊。

  “老大人,這二者文笔立意都是上佳,理应居本届院试前茅。”张瑚率先表态,上来就要定调子。

  “张大人言之有理”何举并沒有急赤白脸,只是附和了一。

  赵固看了這两個地头蛇一眼,心中有些愁,两府太尊死保学子跟提学官顶牛的情况并不多见,他可好,一碰就碰到了两個。

  “這两者或暧昧无骨,過于空灵,或持论浑噩,失于滞涩,都颇有不足之处。”赵固把出了文学评论员的架势,以专业角度为自己痛下杀手做准备。

  文无第一,只要铁了心挑刺儿,不管怎样,都是可以挑出来的。

  “赵大人,奖掖后进,选拔人才,乃是提学官职责,過于吹毛求疵,刻意拿捏短处,非督学官所当为。”张瑚有些恼火,面目阴沉,說话的语气很重,考得差的你老赵不给面子,挂了就挂了,特么的考得好的你也要刁难,你是五行缺敌人,八字专克我么。

  赵固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的金戈有人要来抢,他像是窜天猴一样一蹦而起,戟指张瑚,怒不可遏,“张知府,你且给老夫說清楚,老夫刻意拿捏了谁?又吹了谁的毛?求了谁的疵?莫非你竟是知道這两份答卷是谁人所作?难怪前度评卷,张大人屡屡出言干涉,還净是些不堪入目的垃圾之作,嘿嘿,张大人也算是独具慧眼了。”

  老赵說话也一点儿沒给张瑚留面子,连消带打,還揭了疮疤,一排反问句显得很有气势,不愧是京师翰林院出身的文字高手。

  场内残余的考官和皂隶一個個在前排蹲坐,忘记了小钱钱飞走的悲伤,拿出围观的劲头儿,看两位高官撕逼,看得津津有味。

  不管是提学官,還是两位知府,看他们都是非常的碍眼,偏偏按照规定,院试评卷要公正透明,不能把這帮围观群众赶走,這种出丑被围观的窘境,让赵固和张瑚对对方的怒气值再度上涨了一大截。

  “都是這贼厮害得。”

  “都是這老匹夫害得。”

  何举见状,只能出面打圆场,“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休要动肝火,且注意官体。两位都是为大明遴选人才,呕心沥血,一心为公,凡事都好商量,何必如此?”

  “哼……”這是粗暴的张瑚知府。

  “哼……”這是顽固的赵固提学。

  “依我之见,這两份答卷质量均属上乘,却也有瑕疵,不如一個居案之位,一個居中,以为警示,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我以为可行”张瑚哼哼唧唧点头,他還是比较理性的,以目前局势,已经把老赵得罪狠了,能保住刘承悦通過院试,拿個秀才的功名,就很不错了,案什么的,不指望。

  “断断不可”赵固却還是执着的闹幺蛾子,都過关,那岂不是便宜了林卓,老赵专业扼杀少年得志的人生价值,還怎么实现。

  何举稳坐钓鱼台,意见被否决,顿时袖手不言。

  张瑚暴脾气上涌,逼视着赵固,“提学大人,将這两份答卷张榜公示,交付士林公议,或上报礼部,請朝廷评判,你,敢不敢?”

  张瑚這是拿出了必杀技,不要以为你丫挺的一介老朽就能在泸州府只手遮天。

  赵固心头火起,干干脆脆的耍起了县官不如现管的威风,“我张榜既出,便是公论。即便朝廷另有论断,时過境迁,是要改你泸州一府榜单,還是要改四川全省榜单?”

  說完之后,兀自在旁边“嘿嘿”冷笑不止。

  倒也是,事关一省院试,朝廷也只能慎重,多半還是会捏鼻子认账。委屈几個童生与扰乱一省士林,孰轻孰重,自不待言。

  “榜单且不必去說他,赵提学,恶名传开,你那官升一级致仕的美梦,怕是要一枕黄粱。”张瑚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戳赵固的心尖尖。

  赵固顿时面红耳赤,掌控生杀大权的快感荡然无存,张瑚的连番刺激,让他想起了自己冷板凳上崩毁的青春,指着张瑚說不出话来。

  “两位大人,何至于此,請稍安勿躁,”何举也有点儿心塞,林卓的眼光很毒,刘承悦就跟张瑚的死穴一样,一碰就跳,自己准备好的据理力争,都沒法施展,专业打圆场去了。

  “既然赵提学不同意两人都通過,张大人又不同意两人都黜落,那就請赵提学二者择其一,选中的为案,黜落的再苦学两年,莫要再多争执,朝廷的体统還是要有的。”

  另外两個高官撕逼得不亦乐乎,何举俨然成了话事人。

  “来人,把榜单备好,书写這三十二位学子的名次,空出案一格,一旦选定,当即书写,不容更改。”

  赵固和张瑚冷冷对视,大家又都回到了原点。

  严格說来,在场的三位高官对這個方案都不太满意,因为他们都沒有把握。

  三個高官,三個方向的诉求,赵固要黜落林卓,何举要力保林卓,张瑚要力保刘承悦,事实上立场高度一致的赵固和张瑚却斗得如火如荼,他们共同的敌人何举,却在居中调停。

  這個世界,恁的讽刺。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只有二选一的机会,赵固开始瞪大双眼,紧张地盯着两份答卷條分缕析,细细察看,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肯放過。

  张瑚默默立在后边,眼珠子转個不停,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何举的情绪倒是比较稳定,因为林卓還准备了杀招在后面,這杀招可以含而不露,作为威慑,也可以化虚为实,掀起漫天波澜。

  一切都取决于這一局能不能胜出。

  正在思量间,赵固突然重重一拍桌案,“就是你了,老夫信你刻意降低水准,却不信你小小年纪,能自如驾驭文风词理。”

  赵固以从未有過的洪亮嗓音,大声宣布,“此卷,黜落。”

  說完就将一张答卷丢掷在地。

  自有管事将那份中了案的答卷捧在手裡,颤颤巍巍地小心裁开,三位高官注目之下,由不得他不紧张。

  “被黜落者乃是泸州府刘承悦。”

  “院试案乃是叙府林卓。”

  赵固血冲头顶,一跤跌坐在地,张瑚恶形恶状,冲冲大怒,何举略松一口气,微微一笑。

  “……不,不是真的,這不能算数……”赵固如同疯癫,就要前去涂抹红色榜单上刚刚落下的黑字。

  斜刺裡却被何举当场拦住,“赵大人,欲出尔反尔乎?”

  “我支持赵大人,這個不能算数,应该重新评判两份答卷的优劣。”已经现問題的张瑚赶紧跳出来声援,這一次,他坚定的站在了赵固一边。

  赵固阴森森瞪着何举,“何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

  张瑚眼睛裡也不停跳跃着火苗儿。

  至此,真相大白,志同道合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但是,以一敌二的何举并沒有憷,他還有闲心往门外张望了一下,幽幽說道,“两位大人,毁约背信,什么时候都可以,门外似乎不太平静呢。”

  偌大的泸州府学庭院裡,一股脑钻进来三十多個丘八大爷,领头的還是個千总,“末将董一元,见過何大人,见過赵大人,见過张大人。”

  “這裡是泸州文华胜地,尔等下贱武夫,来此地作甚?”赵固的语气措辞都十足刻薄,区区一介武官,居然都敢把他放在何举之后,他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

  那董一元额头微皱,不卑不亢,“回三位大人,昨日有几個贼子窥探我军大营,被巡兵当场拿下,后经讯问,现一些异常,特将供词呈上。”

  张瑚不屑地把供词拿来瞟了一瞟,却猝尔瞳孔放大,面部肌肉抖了几抖,歪头看看何举,仿佛才认识這個一直不温不火的隔壁邻居。

  赵固也看了供词,他虽然不在意名声,却是极度在意官位的,肩膀缓缓塌下去,本就矮瘦的身躯仿佛又掉下去一大截,他眼睛泛白,看着何举,牵扯了几下脸上肌肉,“你,你,意欲胁迫我等?”

  “非也,這位将军乃是分守三府参将邓子龙将军麾下,与本官毫无瓜葛。”何举說着谁也不信的鬼话。

  “我若不肯就范呢?”赵固犯了犟脾气,脑袋不自如地各种歪曲抖动。

  “林卓再等两年,年方十六,两位大人么?呵呵呵”何举平静的陈述事实。

  赵固還瞪着眼不松口,张瑚咳嗽几声,率先认怂,“赵大人,林卓制艺水准上佳,本就该当位居案,我与何大人立场一致”說完還冲着何举善意的笑了笑。

  何举深深吸气,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势。

  赵固看看何举的右手,看看眼神闪烁的张瑚,又看看学官手中的榜单,顿感心力全无。

  他挥挥手,艰难的张嘴,吐出两個字,“张榜。”

  何举洒然,功德圆满,挥挥衣袖,就打算带着案的荣光走人。

  咦,咦……

  有一双枯干的手死死拉着何举的衣袖,一双干巴巴的眼睛也瞪着他,那是不可一世的赵固,他需要一個承诺。

  “赵大人放心,過些时日,待叙府为案庆功之后,贵属自然会回到府上,都是一场误会嘛。”

  后面的张瑚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何大人,真是,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

  “哈哈哈”

  何举担惊受怕,也是憋屈的太久了,不禁仰天长笑。

  一切胜利,归于林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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