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明俸 作者:煌煌华夏 就在陈云甫对這都察院一切都好奇的同时,那司务官时溥也在好奇陈云甫。 這位,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能有個十五、六岁? 這位跟邵御史得是多近的关系啊,才能這么小的岁数送进都察院来。 虽然說就是一個刀笔小吏,不入流的身份,但不還有那么句话嗎,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 同样是吏,都察院的吏和地方县衙的吏哪能是一個级别。 都察院作为大明中央机关之一,署理天下一应官员的弹劾、检举、稽核工作,与吏部一并行使京察权,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实权机关,却仅仅只有两百多名吏。 這和六部、大理寺可谓是天差地别。 六部中最轻松的礼部,都有上千名吏。 毕竟清吏司是最需要用人手的部门。 时溥沒有主动去打探陈云甫的底子,他就是一個从九品的司务官,在京城這地界和平头老百姓沒区别,天子脚下世家无数,哪家的公子都得罪不起。 总之心裡只要记住這陈云甫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就成。 反正都察院两百多個小吏中有一大半是关系户,也不差多這一個两個了。 “咱们都察院呢,地方大但事少,你来到之后也不用担心,真有個什么不懂的,问邵御史即可。” 时溥带着陈云甫简单认识了一下這都察院的布局,又逛了一遍内院,也就是宿舍区。 “平日裡要是累了乏了,可以在這休息,不過咱们都察院除了办案子的时候,這内院基本沒人住。” 时溥笑了笑,說道:“毕竟都是京城人士,下了值還是家裡睡着舒服。” 念叨了這一句之后,时溥又顺口问了陈云甫一句:“云甫住在哪?” “裡仁街北三甲。” 时溥抽了下嘴角,呵呵干笑两声:“好地势、好地势。” 裡仁街北三甲,邵御史家不就住在那,东西首尾住下的貌似就沒有一府是小于四品的吧。 脑子裡疯狂运转着,时溥联想到京中几個姓陈的显贵。 “时司务,下吏我应该到哪裡去报道?” 陈云甫說的有些拗口,他不太明白在明朝的时候,报道這個词的意思应该怎么表达,索性就直接拿来用。 “哪裡都不用去。” 时溥倒是能听明白,直接给了答复:“平时呢经历司就最忙,照磨司就最闲,不過咱们都察院的胥吏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咱们具体的工作干的其实并不多,主要還是待命。” “待命,待谁的命?”陈云甫眨眨眼,一时难悟。 “御史堂官们的命呗。” 时溥言道:“不過說是這么說,基本上你是遇不到几次的,御史们哪有功夫来咱们這发号施令,别看御史堂官们是咱们都察院的上司,其实這地方他们不怎么来。 真有什么事,也是葛经历带着卷宗入宫呈禀,我在這干了十几年,就见過一任都御史大人,现在咱们头上這位左都御史詹徽公,我可都還沒见過呢。” 都察院,這么闲的嗎。 陈云甫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這么一說,這都察院岂不成個清水衙门了。 不对,准确来說,清水衙门的是都察‘外’院。 皇宫裡的那個都察‘内’院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而是实打实的权力机关。 這时候陈云甫才明白過来,自己這是把都察院给误会了。 潜意识裡,陈云甫总是把都察院和后世的检察院联系到一起,以为都察院要行使的实际职责很多,但现在看来,都察院唯一行使的职责恐怕不是对天下官员的监督职能,而是单纯作为一种党争的武器而已。 這個外院受理来自各省地方的弹劾检举,然后经历司将這些弹劾收集起来送进位于皇宫的内院,交到那一群高高在上的监察御史手中。 至于這些御史拿到之后,会如何向各自背后更大的党派魁首汇报,有或者如何进行党同伐异的攻讦争斗,那就和他们這個外院沒有任何关系了。 因为都察院本身并不具备侦办案件的权力。 都察院能拿到手裡的只能叫线索,线索只有经過侦查和事实驗證后才能叫证据,查证权在刑部呢。 御史们捕风捉影,刑部的司官跑断两腿,朝堂打成一片,皇帝从中取利,平衡各方的同时稳定统治结构。 這大概,就是都察院本身存在的唯一价值了。 想到如此,陈云甫满腔的斗志稍稍有些退却,他兴致勃勃而来,還以为能参与到即将发生的郭桓案中呢,可如今一看,這郭桓案和他怕是沒什么关系了。 除非,都察院拥有独立的侦讯权和自己的一套侦讯班底! 可這种事也就只能想想了,陈云甫自己都摇头。 此事和邵质說可沒用,别說邵质了,就算和那位未曾蒙面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說也办不成。 除了朱元璋。 陈云甫可沒那么不知好歹。 還是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别看都察院闲的生疯,但薪俸却是不低。 “年俸二十两,其中十两给的是现钱,十两拿实物折抵。” 听到這個数值,陈云甫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么多?” 明朝的官员俸禄情况一直为后世人所诟病,因为觉得实在是太少了。 比如最低的从九品官员,每個月只能领取五石大米或選擇年俸二十八两。 但真的低嗎。 先不說明初的物价贵贱,先說五石米的月俸。 明朝一旦约合九十四点四公斤,五石便是九百四十斤重。 如果這個从九品的官员是一家五口的情况下,那么每個月能吃掉两百斤米嗎,就算能,余下的七百多斤完全可以拿到市场变现。 這便可以卖得二两余银子。 冯梦龙在《儒林外史》中写了一個桥段,范进的岳父胡屠户一日可卖一头猪,赚一钱银子。 一头猪便按百十来斤来算,才只够胡屠户赚一钱银子。 那這头猪多少钱? 按照《宛署杂记》的记载,一头猪仅一两六钱银子。 一两六钱的总价,胡屠户仅赚一钱,算是极良心的商贩了。 当然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头猪才一两六钱。 一個从九品的官员一家五口,一天便是吃两斤肉,一個月也不吃完一头猪! 换言之,顿顿有肉。 而牛羊肉的价格比之猪肉還要便宜三成! 因为明朝的卫生环境并不理想,猪的养殖是有一定困难的,而牛羊则不然,一個是大明早期拥有自己的牧场(漠南卫),二一個则是草原的互贸。 一個从九品的官员仅凭合法薪俸就可以实现顿顿有肉的生活。 另外像布匹、丝绸的价格也并不高。 一匹布不過三钱,一匹丝绸不過五两。 官员的春夏秋冬四季各有两套服装,官服和便服都由朝廷采买。 那么官员只需要给家裡人置办衣服也就够了。 只是为什么明朝的俸禄给人一种极低的错觉,因为我們做了物价的跨时空换算。 我們计算到的是一石粮食拿到后世来卖才不過三百余元。 五石粮食的月俸那就只有一千七八的样子。 怎么活啊。 人情往来、逢年過节這些开支多大。 官员不得养几個偏房嗎。 不得偶尔学個外语嗎。 不得顿顿大鱼大肉,再叫几個歌舞妓听听曲嗎。 啥家庭這么造? 你拿一千七八放到二十一世纪,那明朝官员真可怜,贪污确实有理。 可考虑到明朝的物价水平、生产條件和精神供应,一個从九品的小官已经活得很滋润了。 只是人心是无度的。 我是官了,我凭什么一家五口。 凭什么一顿只吃四個菜。 偶尔去喝個花酒听听曲不犯罪吧。 我总得给自己买几身苏绣、蜀绣的大牌吧。 逢年過节给媳妇小妾丈母娘啥的买两件首饰不過分吧。 這么一想心裡就长了草,再看看手裡那点可怜的月俸,可不就是升起一种朝廷抠门的感觉。 人要是贪,怎么都贪。 二十一世纪官员那点工资够去潇洒嗎,够打高尔夫嗎,也不够啊,那他们贪污合理嗎。 显然不合理! 老朱在洪武六年、洪武二十八年两次调整官员的俸禄,已经按照比正常家庭生活所需花销的两倍以上来制定了。 是古代官员本身的思想他带有一定的封建官僚习气。 不愿意活的只比普通百姓好。 官才是人,民只是草芥。 必须得有悬殊的生活差距才能体现出来。 在十四世纪的背景下,能仅凭合法收入就能实现一家五口顿顿吃大肉,這日子怎么想也够资格說一声幸福了。 又想养小妾,又想学外语,末了骂朝廷抠门,說是老朱逼他们贪污,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若要是替明朝的官员鸣不平,就沒必要对现实的贪官咬牙切齿了。 就這么简单。 三观要正,思想要纯! 陈云甫一听年俸二十两,那脸上笑的,比花都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