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浮云富贵(五) 作者:雁九 张老舅爷是被两個小厮推搡进来的,讪讪道:“阿姊……” 即便他脸上满是无辜,可僵硬的身体,额头的冷汗,闪烁的眼神,都暴露了他的不平静。张老安人与他做了将一辈子姐弟,哪裡看不出他的心虚来。她直觉得眼前昏黑,身子已经站不稳,胳膊打颤,指着张老舅爷咬牙道:“孙氏房契地契是燕娘偷的?” 张老舅爷眨了眨小眼睛,苦着脸道:“甚房契、地契?燕娘上個月随她相公去福州访亲去哩。” 张老安人瞪着他,眼睛要冒出火。 张老舅爷移开眼神,环视了四周坐着的沈氏族人,耷拉下脑袋。 沈氏族人看着這姊弟两個,多带了冷笑。真是所料不差,陈永善逃之夭夭,福州距离松江两千余裡路,這一去哪裡還找到见? 沈举人也瞪着张老舅爷,生吃了亲舅舅的心都有了。 族长太爷皱着眉头,瞥了眼三房老太爷,正好看到三房老太爷再给沈涟使眼色。 就听沈涟道:“重阳节次日,我与张老爷见面谈妥两处庄子、一处绸缎坊、一处粮米店的交易,月底与贵婿交割,上田二十顷、中田四十顷,价两万六千;绸缎坊一处,铺面、货物计银三千五百两;粮米店一处,铺面仓库货物计两千五百两,总计三万两千两白银。今日方听闻变卖产业不是源大哥本意,既是如此,還請张老爷将那三万余两银钱還回来吧。” 他一边說话,一边望向沈璐。 沈璐接口道:“是极,是极,我也是那日与张老爷谈妥的两处宅子、两处铺面,月底与贵婿交割,宅子两处,折银一千一百两;布庄一处,铺面、仓库货物计银一千六百两;客栈一处,铺面土地折银一千二百两。本以为张老爷是代四房做主,我們才买了過来,今日不想又生事端,张老爷還在快還银子哩。” 两人說的振振有声,张老安人险些气炸肺,一把抓過张老舅爷的胳膊,恨声道:“张长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怎敢哩?” 张老舅爷脸色大变,急切地看着沈涟道:“四老爷勿要血口喷人哩?我甚时与四老爷谈买卖?不過是重阳节时碰巧遇到了四老爷几位,一道吃了几口酒。” 沈涟扬眉道:“张老爷翻脸不认人?若不是与张老爷商议妥当,单凭陈永善那個黄口小儿,我会与他交割几万两银子的买卖?我還沒得失心疯哩。” 沈璐附和道:“正是,正是,我們沈氏族人中,谁不晓得四房源大叔为人清贵,不屑理睬俗物,家事尽托舅家。张老爷既拿着产业出来,问的又是我沈氏族人,大家自然都以为是源大叔的意思。族亲之间,正当相帮,這才接手哩。” 张老安人恨不得拧下张老舅爷一块肉,沈举人的心彻底绝望。即便恨着张家人,他心裡到底是存了一丝丝奢望,盼着舅家顾念骨肉亲情。 张老舅爷满脸涨红,跳脚道:“莫要空口白牙地攀扯!我不過是赶巧与你们吃了一顿饭,偷孙氏房契、地契的是燕娘,与诸位谈买卖的是陈永善,衙门裡有备案哩。卖给你们的,是贺家人做中人;卖给贺家的,则是你们做中人,银子收條亦是陈永善打的,干我甚哩?” 他噼裡啪啦地說完,越說越觉得有底气,身板也直了几分。 张老安人已是站不稳,身子一趔趄。正好沈瑾看到,忙上前搀住。 张老安人的视线张老舅爷脸上拉开,望向屋子裡众族亲。众人心裡都厌恶這糊涂老太太,哪裡肯有好脸色,即便是晚辈,也都耷拉着脸。张老安人被娘家坑了,败坏的不仅仅是孙氏遗产,還有沈家的名声。 沈家九個房头,牵扯进四個来,哪裡能去公堂上說?人人都憋着火。 张老安人的目光最后落在沈理身上,带了几分祈求道:“状元郎,你可得给你婶娘做主哩……九月裡你婶娘還沒過身,产业就被人霸了去。還有瑞哥儿哩,瑞哥儿可怎好?”說着,又望向五房太爷:“叔叔行事最是公正,可得为四房說两句公道话哩。” 她本是最厌恶這两人,可也晓得,眼前能指望的也就這两位。四房名声虽响亮,都是孙氏带来的万贯家财支应着,四房本身人丁单薄,沒有旁枝庶房,嫡支也不過只是一個举人。 五房太爷望了望族长太爷,沒有开口;沈理则看着张老舅爷道:“既是张家人骗卖婶娘产业,自是当从张家人身上追讨,才是道理。” 张老舅爷直觉得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哆嗦道:“真不干张家事?陈永善姓陈,你们怎不找陈家人哩?” 沈家人既要从他身上找补,哪裡還容他不应。重阳节后的饭局是真,张老舅爷话裡话外的意思也有打探众人家底之意,哪裡容他赖账。 沒人搭理他,即便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地开膛审理,可使几個银子,让衙门裡吓一吓张老舅舅,不過是一句话的事。 沈江還罢,被族长太爷一顿拐杖下来,三魂六魄已飞掉大半,哪裡還敢想着银钱如何,满心想着当如何帮妻子求情,可不能让老妻进了家庙。沈涟与沈璐两個则对视一眼,彼此又有了默契又有防备。张家看着光鲜,可家产多是从四房占過来的,也是有数的,即便能找补回来一点,還要分作三处或两处,剩下的损失也巨大。在不激怒族长太爷与众族亲的前提下,留下哪一处产业,归還哪一处产业還是問題。 大戏唱到现下,沈理已经有些不耐烦,便对门口两個小厮,道:“請张老爷下去。” 两個小厮上前,不容张老舅爷,将他拖了下去。 沈理从袖子裡拿出一张单子,道:“张家田产总计十九顷,祖田五顷,后添置三处,一处两顷、一处三顷、一处九顷。其中上田六顷、中田十三顷,值银一万六千四百两。宅子四处,三进两处,两进一处,共有房一百零四间,折银一千一百两。典出去收租的铺面三处,折银一千八百两。奴仆下人十三人,折银一百两。张家家当总值,一万九千四百两。” 沈涟与沈璐闻言,齐刷刷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能从张家追讨回几千两银子就不错了,沒想到张家竟然有将两万两银子的家底。 张老安人在旁,已经听傻了。 她是张家长女,哪裡不知道自家家底。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张家不過剩下祖田五顷,破败三进祖屋一座。沈家四房当年虽比张家强些,可也有数,她即便帮扶娘家也不過是三瓜两枣。直待孙氏进门,四房的日子起来,她手头宽裕了,才用私房给娘家置办了一处两顷小庄;又怕弟弟不会经营,沒有零花钱,买了個收租的铺面给他。 剩下的十二顷地、三处宅子、两处铺面是哪裡来的?除了帮四房打理产业,张家父子又哪裡有其他营生? 她早就晓得自家娘家弟弟与侄儿们爱占便宜,也不過以为是针头线脑,沒想到竟是這般。四房的祖产与后添置的产业加起来,除了田地多些,其他的也就這样。 瞧着沈理与众族亲的架势,竟是要瓜分张家产业,连祖产都包在内。张老安人心知不妥,却也无力为张家辩白。出嫁从夫,她是沈家人,娘家人再亲也亲不過亲子亲孙。只要那三個房头肯将四房的产业退回来,瓜分张家就瓜分。 沈理念完单子,见沈涟似有话說,不等他开口,便对着族长太爷道:“都是张家人作祟,各房人也算无辜,总不好让大家担了全部损失,伤了族人和气。张家乃四房姻亲,房契、地契又是在四房被盗,四房总要承担责任。各房置产所费银两,张家人找补之外的损失,各房有交易不当之责,承担一半,剩下一半由四房承担吧。知府太太還等着给瑞哥儿做主,总不好就让她這么等下去。” 族长太爷神色渐缓,点头道:“微言說的很是。”說着,环视众人一圈,道:“此事也算得個教训,有些便宜能占,有些便宜无论如何也占不得。贺家占去那两处织厂暂且不說,剩下的十一处产业,就按照孙氏遗命,分给沈瑞与沈瑾。”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的脸色有些生硬,族长太爷看着沈理道:“先分了,三日内各房头去衙门過户;不好叫孩子们吃亏,若是有人有异议,宗房先出银子垫着,再做计较。” 张老安人听着不对,就想要发问,沈举人怕节外生枝,忙道:“就照大伯吩咐。” 族人太爷点点头,为了公平起见,让人取了笔墨,将那十一处产业分作两处,让沈瑞与沈瑾上前抓阄。 沈瑞与沈瑾都不肯先抓,還是族长太爷发话,沈瑞才上前先抓阄了。 這一张纸上,有田庄一处,一处二十倾,棉田两处十八顷;宅子一处;绸缎坊一处,杂货铺一处。 剩下的那一张,自是归了沈瑾,有田庄一处四十顷,布庄一处,粮米店一处,客栈一处,宅子一处。 分配完毕,沈理便去了东屋见知府太太,少一时回来,带了蒋三公子进来。 這析产契书,便写了四份,由族长太爷与蒋三公子做了中人,众族亲做了见证…… 重要聲明:小說“”所有的文字、目錄、评论、图片等,均由網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来自搜索引擎结果,属個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閱讀更多小說最新章節請返回首頁,本站永久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