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過尔尔
“英俊”一词在当下的大明可不是形容人长得帅,而是指才智杰出。
這位赵重来在长相方面算得上是中年界的翘楚,方唐镜就顺手拈来,将之用到容貌上。
兼之赵重来生意做得颇广,印刷,书肆,酒坊均有涉猎,可谓是头脑灵活之士,因而方唐镜這個词就用得极为贴切。
這等一语双关的妙词,又是明显的示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之前对方唐镜有多不爽,可他毕竟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摆了摆臭脸而已。
大多数人都不会在這种时候认真计较,加之掺入了有求于人的心思,都不由发出一阵带着和解的善意笑声。
人总是有虚荣心的,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引得這位天才秀才的关注,這位英俊中年面上半是微红,半是得意地抱拳還礼,“区区不才,当不得方秀才夸赞。”
人的名树的影,方唐镜虽被革了功名,却沒有人敢否认他松江府第一秀才的江湖地位。
由此便可见声望的好处了,不客气地說,哥就是一個传說。
“当得,当得,赵先生之名小生也是时常念叨的。”方唐镜顿了一顿,众人愕然,這赵重来虽有点本事,也当不得方唐镜时常挂记吧?
只见方唐镜接着又道:“靖节先生有云‘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勤勉,岁月不待人’。极励志的好名字,赵大叔,你我共勉之吧。”
愿来是如此的“念叨”,并且诗裡是“不重来”,這位的名是“重来”,也有善颂他再次焕发第二春的打趣,顿时又引来一片欢笑。
有深知内情的便大叫:“老赵,你可是沾了文曲星的光啊,今日若不請客,必不放過你。”
赵重来激动得眼泛泪光,他的“重来”之名哪有如此高大上,說起来都是泪。
全都缘于在他前头,父母连生了四個女娃,十分不服气,便预定了下一個男丁的名字,就是這“重来”二字,意为重新来過,定要生男。
說来也怪,定下這個名字之后,果然努力便有回报,天从了人愿,顺利地产下了他這個唯一男丁。
只是也有不如意处,他自小便因为這個名字的故事被人取笑,自己却又无法更易父母之命,常为之烦恼不已。
此时居然得到县裡最有才名的方秀才为自己寻根正源,今后這名字便倍加响亮,自己昂首做人也。
赵重来感激涕零,“一定,一定,回头就在醉仙居摆上五桌,在坐诸位定要赏脸。方小相公当坐首位。”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方唐镜言语风趣而不失风雅,正是這些商人们最是钦慕的调调,這些人大多读书拼不出头,于是自诩儒商,也是斯文之心不灭的缘故
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這個“英豪”可不是打打杀杀的莽汉。
乃是指东华门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世风如此,谁不想沾点文气提高身价?
眼见众人三言两语就被方唐镜迷了心智,那裘员外不由暗恨,本应自己才是反抗暴政的正义主角好不好,冷哼了一声道:
“脑袋是個好东西,可别光摆着不用,不然,被人卖了還帮人数钱就沒地方哭了。”
怎么這话听着冷飕飕的,当即有人小声问道:“裘员外莫非看出有什么不对?”
“這還用看?用膝盖都能想明白的事,朝廷重体面,人分三六等,怎么可能让商人与官宦并列,這岂不是乱了规矩?”
裘员外這话說得铿锵有力,众人都是心下一凉,士农工商,商人敬陪末座,可不就从来沒有与官员并列的先例。
“现在大家想明白了吧?”裘员外傲然环视一圈,冷笑道:“方师爷就是在忽悠,一旦银子到了他的手裡,就算你们事后明白過来,他大可往上面一推了事,還能奈他如何?”
這话简直太有道理了,官字两张口,怎么說都有理,谁敢拍着胸脯說自己能讨得了說法?更别說讨回银子。
“我……草,姓方的岂不是在‘打屁安狗心’。”虽說与会的都是方唐镜挑选出来的“儒商”,可毕竟這“儒”的百分比還是有高低不齐的,有人一急,粗鄙俚语脱口而出。
這话比喻:将无法实现的意愿轻易许诺给他人。
粗是粗了点,可话糙理不糙,一时之间,场面冷了下来。
裘员外示威似的抬起下巴,看向方唐镜,就是存心要找事,你咬我吃乎?
方唐镜微微一笑,等四周完全静了下来才說道:“朝廷讲究体制,商人确实是不可以与官宦并列的。”
听到方唐镜如此爽快承认,众人不由一呆,接着就是羞恼,如此說来,之前种种便是在戏耍自己了?若不是裘员外及时看破,众人岂不是集体入坑?
便连裘员外也是怔住,毕竟方唐镜之前表现出来的作派,乃是极擅调动人心的,他就不巧舌如簧的诡辩一番?
随即裘员外“友情提示”:“方师爷就不辩白一番?”
“沒什么好辩解的,制度就是制度,一個字都不能改!”方唐镜淡淡的道:“商人乃四民之末,决不能与名宦并立,否则,尊卑何以有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有何意义哉?”
逐字逐句,声音缓慢而坚决,這是统治基础,是政治正确,一個字都错不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圣教根基,在大明就是做人立身的根本,谁敢反对?
若是依着裘员外的“友情提示”随口辩白,那才是真正落入到他的圈套之中。
尊卑之别更是直戳商人痛点。
商人是什么?在人们的固有印象裡,商人是重利轻义之辈,是狗肉上不得台面。
连台面都上不得,更遑论在万人供奉的祠堂裡与官宦之流并列。
自古以来,商人除了如吕不韦這样胆大包天的异数之外,有谁能真正的出人头地?
以陶朱公這般有灭国大功的旷世之才去做商人,也要三次散尽家财才能自保。
君不见本朝沈万三,富可敌国又如何,還不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說白了,商人在朝廷眼裡便如圈养的猪羊一般,肥了便宰,也沒谁会跟你见外。
谁曾见過猪和人共济一堂?正常情况是有的,人在座上,猪在碗裡,如此而已。
会场弥漫起一股兔死狐悲,自伤自怜的情绪。
如此气氛下,谁有心情捐什么善款,捐得越多,越容易被官府盯上,岂不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
裘员外心中暗暗鄙夷,什么天才神童,什么第一秀才,不過尔尔!
這姓方的虽然沒有落进他“友情提示”的套路裡,却不得不断尾求生,硬生生把自己好不容易创造出的大好形势打落到泥地裡。
還不够,裘员外再加一把火,又问道:“既然不能并列,又說能进乡贤祠,小师爷的意思,是想让咱们捐官?”
此言一出,众人心裡同时咯噔了一下,莫不大骂,小贼,安敢如此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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