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九十六章 好处 作者:未知 听见孙继皋如此說。 林延潮讶道:“原来如此,以德兄你知道我的为人,素来不喜张扬,今日王阁老到院实非我的本意。” 孙继皋笑着道:“我知宗海你不是招权示威之人,但有时事事非你所预料的。不過這样一来也好,有了沈四明,王阁老撑腰,我想翰院中不会有人与你为难就是。” “为难?你是說掌院学士?” 孙继皋对林延潮反应之快实在是佩服,他才露出半点风声,就被他察觉。 孙继皋掩饰道:“我怎么会說是掌院学士呢?赵庶子才是宗海要小心的。” 林延潮笑着道:“以德兄,若是赵庶子欲与我作对,以德兄只会劝我小心。至于整個翰林院敢为难我的,怕除了掌院学士沒有第二人了。” 孙继皋只能默认道:“果真什么都瞒不過宗海,光学士此人精明强悍,又好任用私人。宗海与他共事,想好如何应对了嗎?” 林延潮沉思,心想果真又是一把手与二把手相处這样老大难的問題。 自己当年在归德府与知府相处的就很不和睦,最后撕破脸。而张位无论从孙继皋的介绍,以及史书来看都是個狠角色。 而今日王家屏来道贺,他的面子肯定是挂不住。 他当年升任掌院时,沒有一個阁老来贺,反观林延潮升学士,却来了一個王家屏。 更何况他当年得罪张居正,被贬作外官,然后历经周转,先任了京官,再调回翰林院。 而自己从外官一步回到了翰林院,他的面子在哪裡? 林延潮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所以以德兄,今日看沈少宰,王阁老到院以为是与我站台,好让我与掌院打对台?” 孙继皋一时失语,当场被人抓住痛脚,有几分恼羞成怒道:“宗海,你再如此猜测,那我就不能奉陪。” 林延潮连忙拉住孙继皋,陪笑道:“以德兄,息怒,息怒,你這番好意,我怎么不放在心底呢。那我今日与你言明了,我既为侍讲学士,只是打算好好为朝廷为百姓做一番事,至于翰林院裡的是是非非,我倒是沒有兴趣,更不会与掌院学士打什么对台。” 孙继皋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宗海能与人为善,我也放心了。是否宗海要托人透個风声转告光学士?” 林延潮笑道:“先听我把话說完,若是张学士欺负我头上,我也不会忍着,所谓君子,就是直道而行,哪裡能事事揣摩别人的意思,放弃自己的主张。” 从茶楼离开后,林延潮坐上马车,一路想了很多。 从隆庆年开始,入阁的大学士人选受皇帝指定的越来越少,而受到在位内阁大学士相互推薦的越来越多。 几乎可以视作阁臣内部的荐举,比如万历年几位阁老,如申时行,张四维,余有丁都是张居正推薦入阁的。 王家屏是张四维举荐的。 所以在位阁臣对于替补阁臣的话语权很重。這样阁臣荐举制度的好处,就是免除了隆万年间阁臣相互惨杀的悲剧重演,比如严嵩对夏言,徐阶对严嵩,张居正对高拱這样的悲剧重演。 因此在位内阁大学士,以及首辅对于补入阁的大学士有继重要的一票。 那么对于林延潮而言,将来要想入阁,不能仅指望申时行给自己一票,与翰林院裡众翰林间,必须搞好关系。当然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但至少吃相不能难看。 想到這裡,林延潮一拍马车对展明道:“去申府一趟。” 马车前的展明道:“老爷,已是快到申府了。” 林延潮讶道:“我什么吩咐過你去申府了?” 展明道:“老爷,你以往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要先去申府請示一趟嗎?今日老爷刚刚升任,照例肯定是去见元辅的!” 林延潮:“我……” 果真到了申府后,申九早就在大门口迎着呢,扶着林延潮下了马车笑道:“今日宗海荣升学士,翰林院裡必然应酬多,我正估摸着你什么时候到,這不刚到门口张望,你的马车就到了。” 林延潮听了申九的话,更沒好气地看了一旁栓车的展明一眼。 展明报之一脸诚恳敦厚的回望。 林延潮還能說什么,勉强地与申九笑道:“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申九笑着道:“诶,這哪裡要猜,闭着眼睛也知道。” 林延潮看了申九一眼心道,你也来寒碜我? 二人来到申府后院。 申九低声对林延潮道:“相爷正与张掌院手谈,你一会进去就好!” “张掌院?”林延潮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点了点头。 林延潮走到庭院间,仰头看见申时行与张位正在假山裡的亭子对弈。 林延潮心底奇怪,這时已快十二月了天气很冷,怎么两位老人家還在亭子裡下棋。 申九到了假山就停下了,朝前一指。林延潮就独自顺着石道走到亭子上。 到了亭子边林延潮但觉寒意尽消,浑身一阵子暖意,林延潮心道,首辅真是会享受啊,這亭子居然通了地龙,难怪如此暖和。 林延潮默不作声来到申时行身边站好,先看了一番棋盘上的局势。 但见申时行持黑明显占优,将持白的张位杀的七零八落。 申时行的棋艺林延潮是知道的,与自己這业余爱好者是六四开,并沒有高明到哪裡去。 但张位下成這样,這马屁拍的也真是太不要脸了。 见张位陷入'凝思',申时行若无其事地看了林延潮一眼,似责道:“延潮,怎么才到?” 林延潮会意立即道:“回禀恩师,学生新任学士,初来乍到,要熟悉衙门事例故而晚了,還請恩师见谅。” 听林延潮說完,张位恰到好处的推枰认输,然后笑着道:“元翁的棋艺真是深不可测,下官是一败涂地,心服口服。” 申时行捏须微笑。 张位见林延潮立即替他遮掩道:“宗海来了,启禀元翁,是门下請宗海熟悉学士條例,故而才耽搁了。怪我,怪我。” 林延潮'感激'地看了张位一眼,顺便领了情。 申时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明成,不瞒你說,我這学生倒是個俊才,什么都好,但就是有一点,有些自持小聪明。你以后可是要多提点他啊。” 林延潮心底讶异,脸上只能报以一副赧然的样子。 张位谨慎地道:“林学士乃当今文宗,又是元翁的得意门生,门下哪敢提点,以后在翰苑,若我不当的地方,還請林学士当面指正才是。” “诶,你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延潮晚你四科,虽說你们同为学士,但于情于理上,他都应该赞佐于你。所以延潮,以后翰苑的事,你不要自作主张,都需好生向掌院学士請教再作决定。”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是要自己居于张位之下,自己虽晚张位四科,但科举名次比他高,不一定要仰仗他。 若說惧怕张位,林延潮自负自己未必斗不過他。 但林延潮却道:“就算恩师沒有教诲,掌院学士为人风骨也是学生一贯敬仰的,更不用說他是学生长辈,学生在翰院当事事請教。” 有了林延潮這一句话,张位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 申时行则点点头。 之后张位声称有事,恰到好处地告退了。 亭子裡只有林延潮与申时行二人。 申时行喝了口茶道:“延潮,你心底必是不解我为何安排你听张明成的吩咐?” 林延潮道:“恩师明鉴,学生确实是不解,但恩师安排从不无的放矢,学生当然一切以恩师之言为绳。” 申时行笑着道:“话是這么說,但不与你說明白,是不成了对嗎?” “我让你在张明成前处下,是因为我肃然知道他的性子,此人好计谋权断,处事有魄力,但也很擅长拉帮结派,若是你在翰院不支持他,必为他排挤。” “当然你要說你不怕他排挤,這老妇也信你办得到,但是你总不能老是与正官处不来吧。你将来若去吏部礼部挂职的时候,也与正卿闹得不睦?长此以往下去对你的官声很不好,谁還敢用你,荐你?” 林延潮听了如醍醐灌顶,当下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行事当多收敛。” 申时行语气放缓,這时温言道:“收敛是一回事,重要是不能白收敛。我出面让你支持张明成,不仅是为了翰林院的和睦,但更重要是结好他,這对你将来仕途有帮助,這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林延潮毫不犹豫道:“学生明白。” 申时行道:“孺子可教,今日你来要告诉你一件好事,老夫已准备向天子推举你教习庶吉士。” 林延潮闻言不由惊喜交加。這差事的好处简直可比会试主考。 他可是盼了许久了。 申时行笑着道:“你不要高兴太早,就算你将来教习庶吉士,若是张明成不支持,事事给你使绊子,那会如何?所以眼下你在可以不退时,先退一步,将来他会回报你的。” “面子是别人的,好处是自己的,为官切勿贪慕虚名,更不能生意气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