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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能否读书

作者:未知
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了。 在堤坝上徘徊了一阵,林延潮决定回家读书,走到门前,正见得穿着蓝衫,身材臃肿的大娘撑着腰,站在门口剔牙。对方见到林延潮,眯着眼道:“潮囝回来了。” “大娘!”林延潮淡淡地道。 “最近礼数真是周全,进去吧。”說着大娘皮笑肉不笑的侧开身子。 林延潮得知自己打算分家的意图不可能后,也是打算安下心来,和大娘和平共处。以后只要对方不惹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不招惹她,否则以后同在一個屋檐下,她不为难自己,也是要为难浅浅。 待林延潮走過去后,伯母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冷笑道,這回看我如何整治你。 過了大门,走到天井裡,但见林浅浅弯着身子,聚精会神地正坐在饭桌边上编制草席。 “浅浅!” 林浅浅抬起头看见林延潮,笑着道:“潮哥,回来了,要吃什么?等我编完這草席好嘛?” 正說话间,脚步声传来,一名中年男子提着锄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一面走与一旁大娘說话:“潮囝回家了?正好把那事和他說說。” “不耽误這一时半会的功夫,晚上說也是一样,误了地裡的功夫怎么办?”大娘埋怨道。 “耽误不了。" 林延潮见了对方,道了一声三叔。 林家男丁裡,林延潮的爷爷吃公家饭的,除了朔望日外,难得回家,大伯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日家裡见得只有三叔。当年林延潮之父考上秀才,族裡给了十亩蒸尝田,就是由三叔打理着。 三叔为人看得老实巴交的,凡事不出头,但碰上钱财计较的事,整個人就精明起来了。 “潮囝身子都大好了吧!” “谢三叔关心,好差不多了。” “既是好差不多了,三叔和你商量個事,眼下地裡马上要秋忙了,家裡短個人手,你回家帮個忙。" "为什么?"林延潮看了一眼,站在三叔旁的大娘,恍然大悟,原来這一次你拉了三叔,来当你的帮手。 看着大娘胸有成竹的样子,林延潮知道对方必然已是向娘家问了清楚,自己若再拿分家的话来压她,只能自取其辱。 "家裡的情况不好,三叔想你先放一放,来家裡帮忙,等将来家裡光景好了再读书,年内你就不要去社学了,怎么样?"三叔开口商量道。 "三叔,你這是听了大娘的意思吧!"林浅浅直言道。 三叔尴尬的笑了笑,默认此事,显然被林浅浅被說中了。 大娘一听将手一摊道:"這哪裡话,三叔和你大伯都是這么决定的,我一個妇道人家哪裡有半点主意。" "我用编草席的钱,供潮囝读书,這又碍着你们了嗎?眼下不是地裡忙了,潮哥不读书可以,可是你家延寿也得下地帮忙。"每次這时候,林浅浅都会像一心替他男人打算的小媳妇般,替林延潮据理力争。 与大娘对垒,丝毫沒有小姑娘的胆怯。当然林延潮知道林浅浅這不怕事的性格,也是逼出来的。 伯母与三叔对看了一眼,伯母冷笑一声道:"浅浅,我和三叔這么說,就是大家的定下来,若是你不同意,那就等今晚爷爷回来,他亲自和你說也是一样,我懒得和你费口舌。" 伯母甩下這句话就上楼了。 林延潮看到林浅浅脸上抹過一丝坚决之色。林延潮道:"浅浅。。。" 林浅浅看向林延潮,垂下头去道:“潮哥,大娘這么說了,定然是有把握了。” 林延潮心想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避开這纷争,但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大娘却是步步紧逼。 林延潮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既是事到临头,咱们也不怕他。” 林浅浅抬起头看向林延潮,用力点点头道:“潮哥有你支持我,我就有底气了,今晚爷爷就仓裡回来,我就同他說這事,爷爷平素严厉,但不是不讲理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延潮见林浅浅這样,当下笑了笑道:“好的,我要吃你作的红糟蚬。” “那容易啊,你在家等着我,我再给你切條肉回来。”說完林浅浅脱下做工的围裙,当下走出了门去。 這林村不過几十户人家,除了每月十五的大集外,村民都是自给自足。不說屠户,村裡连個食肆都沒有,要吃肉都现杀,林延潮不知林浅浅去那裡买肉。 林延潮看见林浅浅匆匆出门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楼上,目光微寒。 不久林浅浅已是返回家裡,她手裡端着好几样菜,還有一條新切下的肉條。 林浅浅提起肉條对林延潮笑着道:"你看我带回来什么了?" 林延潮奇道:"浅浅,你哪裡买的肉?" 林浅浅道:“你忘了我给张叔家打了十张草席,想起武叔家昨日杀了一头猪作祭,肯定有肉剩下。這大热天的,肉若不腌就会坏掉,比平日便宜了许多。" 說完林浅浅喜滋滋地走到灶前。林延潮心知,林浅浅买来好菜好肉是为了讨好自己爷爷和自己家裡人。为了能让自己继续读书,作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 林延潮上前道:"浅浅,我来给你打下手。" “厨房哪裡进得,君子远庖厨!”林浅浅开口道。 林延潮道:“我哪裡算得什么君子了”說着不容拒绝地拿起了泡在水裡的菜叶,开始摘菜。 林浅浅见自己实在要帮忙,只能道:“你别摘菜了,把蚬子洗净了,再烫烫。” 林浅浅买来的蚬子,早养在小盆吐沙,林延潮将蚬子捞起洗了一遍,然后沥干,接着去舀热水来烫。這热水不必再烧,厨房的两鼎之间,早已埋一水缸煮饭时吸纳火温余热,现在已是滚烫。林延潮直接将沥干蚬子放入滚水中烫,等到蚬子两片壳稍稍张开,就将蚬子从热水裡捞起,再加以一点酒糟,就是一道美味。 忙至夕阳西下。 外面有人道:“铺司老爷今日回家了。” “平哥儿前几日想托你捎個物件,给嘉崇裡的张爷,办到了,有劳了,哈哈,多谢,多谢。” 一個咳嗽的声音在外响起,林延潮知道爷爷回来了。 林延潮的爷爷林高著,在急递铺当差,虽常被乡人奉承一声铺司老爷,不過却比不上衙门三班六房吏役握有实权。急递铺也就是和驿站一般,充其量放在今日也只是事业单位。 饭菜這时候已是差不多,林浅浅迎到门前,乖巧地给爷爷除衣道:"爷爷,今日我买了肉,饭马上就好。" “又不是逢年過节,吃什么肉?” 林高著脸一沉,他曾为抚院麾下机兵,有一股武人的杀伐果断。 以往林高著板下脸,三個儿子气都不敢出。林浅浅却沒有害怕道:"爷爷,是我自己打草席换来的钱,今晚你和大伯难得回家,想做点好吃的。" "留着一半肉,明天再吃。" "是。" 林高著又看向林延潮道:“你现在身子好了?” “是,爷爷。”林延潮答允一声。 林延潮正要与爷爷說话,這时候大娘也从楼上下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 大娘未语先笑地道:“我正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瞧,這是我托我大哥,从城裡带来的上好烟丝。”說着大娘给林高著递上了水烟。 看着林延潮向爷爷献殷勤的样子。林延潮倒是有几分佩服大娘的手段了,在家裡林高著平日跋扈如大娘也是畏他三分。若非林高著住在铺司,每月只回来两日,林延潮二人平日也不会受大娘欺辱了。 屋裡就林延潮,林浅浅二人端着菜,一盘盘上桌。 “爷爷,可以吃饭了。”林浅浅向爷爷說道。 爷爷眉头一皱道:“你大伯怎么還沒回来?等他回来再吃。” 林延潮心知自己爷爷最宠自己大伯。大伯毕竟是许家长男。等了一会,门外才响起脚步声,林延潮看去,一個男子拿着一蒲扇,斜着衫子也不扣,大大咧咧地走回来。 爷爷放下水烟问道:“又去哪裡耍了?” 大伯笑了笑道:“去村口大舅哥那试试手气,折了点钱。” 林延潮爷爷正要骂,大娘连忙劝道:“算了,算了,大舅哥也不是外人,左手的借给右手的。” 但爷爷却继续数落大伯道:“整日游手好闲的,也沒有一個定处。” 大伯不敢還嘴道:“爹教训的事。”事实上大伯平日也并非无业,是在衙门裡给班头作帮闲,平日帮人跑腿,打探消息,得些官差裡指缝流出的点洒扫钱。 以往在常在乡邻面前吹嘘,见過衙门哪個房哪個房相公,弄得手眼通天一般,但却不时還问家裡要钱,有如何风光众人心底也就雪亮了。 当然大伯在父亲面前不敢吹嘘,而林高著以往曾一直想让长子入急递铺,子承父业,吃安稳饭,但大伯不肯受约束,不愿意去。林浅浅数度想开口和林高著說大娘要林延潮退学的事,但都被大娘借话打断。 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桌上的菜還算十分不错,一盘豆芽菜,一盘酒糟蚬,一盘蛤蜊汤,最要紧的就是一碗流着油的红烧肉。 众人看着红烧肉都是留口水,爷爷還沒动手,大娘一口气就夹了五六块的红烧肉,放在自己儿子,也就是林延潮堂兄的碗裡。這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家裡谁都沒有异议。 红烧肉本不過十几块,每人两块都不够,堂兄一下占了這么多,剩下的人一人一块都不够了。林浅浅见了露出心疼的神色。红烧肉就那么多,众人一人夹一筷子就沒有了。 一块肉還沒有吃完,大娘给三叔使了眼色。三叔开口道:“爹,地裡的稻子马上就要黄了,家裡少個人,正好潮囝也回家了,就让他来帮我吧。” 爷爷问道:“潮囝,你书读怎么样了?” 林延潮道:“爷爷……”林延潮刚开口,大娘就打断道:“還能有什么长进,這几日都病在那呢,能读到千字文就不容易了。” “才念千字文,我四书都是读完了。”许延寿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得意洋洋地說道。 "就知道你最有出息。"听许延寿這么說,大婶的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我的小祖宗,知道你读书用功,来,吃口菜。”大伯笑容可掬地给儿子夹菜。 可许延寿却摇头晃脑地道:“不吃,我要吃红烧肉,!” “瞧你這嘴巴刁的。” “不行,不行,我要吃红烧肉,红烧肉!”說着许延寿当场撒泼起来。 大伯无可奈何当下道:“下次我从城裡回来,给你带点安泰楼的荔枝肉。” “哦,哦,有荔枝肉吃了,有荔枝肉吃了。”许延寿手舞足蹈起来。 “手裡有几個钱,這么花?”爷爷斥了大伯一句。 大伯唯唯诺诺地道:“爹,教训的事。” 爷爷這时候放下筷子,看向林延潮道,“潮囝,你读书两年了认個字就成了,也不指望你当相公,明日下地帮你三叔如何?” 爷爷,三叔這一起头,当下關於林延潮是否继续读书的争议,在家庭饭桌上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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